六十女在一个机关食堂帮厨,独身一人,家里显得冷清。丈夫原先是这个机关的一名司机,在一次车祸中失掉了性命。结婚七八年,六十女和丈夫没生下一男半女,乡邻都说这是因为六十女从小干苦活太多,十七八岁还跟着别人在河里淘沙子,两条腿泡在冰冷的河水里,落下了妇女病,影响到了生孩子。六十女别无挂牵,心里只是放不下在老家干农活的弟弟旺秀。
弟弟旺秀识字不多,上到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开始逃学。家里人从扫帚里抽出竹条,抽了他好几顿,皆不管用。旺秀跑上山,坐在塄坎边,把书本一页一页撕下来,折成飞机,飞向脚下一层一层的庄稼地。家里人说:不上学你能干啥?旺秀脖子一梗:放羊!你长大了还放羊吗?不上学,一辈子要干庄稼活,苦着呢。旺秀笑着犟嘴:干就干,只要不念书就成。我实在背不下课文,记不住那么多的公式。旺秀暗暗瞅准的是家里的羊没人放,一直在向村人或亲戚借钱雇人放羊的机会,料到家里人不会太坚持。果然看他对读书没有兴趣,家人只好由他去,旺秀接替雇来的人正式上任羊倌。旺秀一定要去放羊,还有一个因素是前北山村的伙伴东智早已辍学,给家里放羊。东智整天快活得很,半山上遇到上学去的旺秀,大喊一声:旺秀,快来看,我抓到了红嘴雁。东智举举用绳子拴着腿的红嘴雁。红嘴雁在东智手上啾啾鸣叫,扑扇翅膀。旺秀撒开腿跑到东智跟前抓过红嘴雁,拿手指逗红嘴雁,爱不释手。旺秀如愿退学以后,每天和东智一起放羊,羊儿吃草,他们在山上逮野兔旱獭,用弹弓打鸟,逮着什么就是什么,开膛剖肚,捡来枯枝败叶烧烤着吃。俩人爬树掏鸟蛋,比赛,看谁扔得远。老人们路过,皆摇摇头,口里啧啧的,说他俩这是在害命哩,用手指头直戳他们的脊梁骨。后来到了成家的年龄,东智一直没找到媳妇,旺秀先成了家,一年间,遇上拉肥、割田、搬场、筑墙等大事,都叫东智来帮忙,俩人兄弟一般。
六十女丈夫在世时,她将食堂里得到的肉、大米都攒着,隔三岔五让丈夫顺道带给弟弟旺秀。后来,六十女对丈夫说:我想把旺秀叫到州上来,给他找个活,挣点钱贴补家用。他前面在榨油坊干了一阵子,干不成,在家待着呢。丈夫说:报个驾校学开车吧,考到了驾照替别人开出租车。现在好些在职职工买了出租车,没时间开,都是雇司机开。六十女便把弟弟旺秀从老家那路乡叫到家里来。旺秀报了驾校,考得顺利,几个月后拿到了执照,姐夫也找到了一份开出租的活,把旺秀介绍过去。
旺秀除了每天缴给车主几百块钱,自己还能落几十块钱,再加上一个月的工资,手里渐渐宽裕起来。媳妇挺着五个月的双胞胎身孕,锁了门,也从那路乡来到六十女家。旺秀媳妇早就有来州上的打算,这回正合心意。旺秀媳妇原本是个矮个子,怀了双胞胎,个子更矮了,六十女舍不得让她干活,自己一个人忙里忙外的。
四个大人各忙各的,六十女照顾着弟媳,弟媳满意,旺秀也放心得很。晚上吃完饭,弟媳早早上床休息,弟弟旺秀收了车,进屋去陪她,六十女和丈夫坐在客厅看电视。这天晚上,看着电视,听到弟弟住的屋里传来高一声低一声的说话声,好像在争吵,六十女踏上拖鞋,啪嗒啪嗒走到门口,房间里面立马没了声音。六十女走回来坐到沙发上,没过几分钟,听到房间里面又开始争吵。六十女站起来,刚要张开嘴问,丈夫拉拉她的手,示意她坐下。丈夫摇摇头说:别插嘴,他们自己的事情自己会解决,你一问,各说各有理,不是更复杂了吗?六十女觉得有道理,坐了下来。
时高时低的争吵持续了半个多小时,还夹杂有弟媳的哭声,六十女忍不住大声朝屋里问:旺秀,怎么啦?没事吧?旺秀说:没事,阿姐,你们睡去。丈夫关了电视,推着六十女的背进了卧室。
任六十女心中怎样犯嘀咕,弟弟屋里再没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