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秀回到家,那路乡出了一件稀罕事,好朋友东智的哥哥,也就是姐夫的表弟,开了一个榨油坊。那路乡气候温润,油菜几乎年年丰收,要榨油的人多,就是没有一个榨油坊,乡上的人要到邻镇去榨油。旺秀没事便去找东智,看他在哥哥的榨油坊往机器里填油籽,从机器里往外扒油渣,一桶一桶灌油,旺秀不时搭把手。东智说:我给哥哥说说,你也来干吧。旺秀高兴得直点头。
东智给哥哥贡保一说,哥哥就答应了。贡保知道旺秀是个老实人,不过,他还是对旺秀说:要干就干好,不能偷奸耍滑,更不能干半截撂挑子不干了。旺秀说:不会的,不会的,我一定好好干。
旺秀媳妇生了一对女儿,洗尿布,喂奶,忙得自己吃不上饭,也舍不得叫旺秀回家。旺秀每月挣三百元,都拿回家,自己能买几件新衣服,还能在乡邻红白喜事上阔绰地随礼,昂着头走出走进,十分称心。乡邻都随两三块钱的礼,端一盘大白馒头,自己可以一下亮出五元票子,外加一盘大白馒头。
贡保开榨油坊,开始是一门心思,后来常有几个人到榨油坊门前喊,贡保拿起破布擦擦手,套上外套就跟他们走了。临走,对东智和旺秀说:认真干活,不要怠慢来买油的人。东智和旺秀点点头,应道:嗯,嗯,知道了。
来喊贡保的是他的朋友。贡保的朋友们爱打牌,掷骰子,贡保不去,他们起哄道:有了钱还这么啬皮(方言,吝啬),不做朋友了吗?贡保拉开木桌油渍渍的抽屉,抓出一些钱装进口袋,大咧咧地说:谁说啬皮了?这不是钱嘛!走,走,谁不够了给谁垫上。一伙人吵吵嚷嚷地出去了。
旺秀回到家把这事讲给媳妇听,媳妇一手抱一个孩子,喂着奶,说:你们天天干活,挣的钱还不够贡保出去输掉的。这样下去,有啥盼头?旺秀不应声,想自己的心事。
一日,一个乡邻来榨油坊,东智和旺秀见他空着手,以为是无事来闲逛,招呼道:给个凳子外面坐会儿?进来可要弄你一身油。
乡邻说:成呢。
东智拿来一个小木凳,问:喝茶不?
不喝,你忙你的,我坐会儿。乡邻说。
东智转身忙去了,乡邻随后跟了进来。乡邻一手捂住嘴,在轰轰的机器声响中凑到东智耳边大声说:我来拿钱,你哥输给我两百块钱,一个月了,他让我到你跟前来拿钱。
东智看了看旺秀,旺秀似没听见,只顾低头灌油。东智走到木桌子前拉开抽屉,数了两百元给了乡邻。整个下午,两人都没说话,埋头干活。
跟着,又有几个人来讨赌债。抽屉里的票子厚了又薄了,终于有一天,旺秀大清早扛着锄头下地,没有去榨油坊干活。东智来喊他,他说:以后你忙了,我来帮你忙。你看,家里的地还没锄,我先把地锄完。东智再不好说什么,走了。
旺秀再也没去榨油坊干活,贡保很不高兴,说:不讲信誉,答应不撂挑子还是撂挑子了,这样的人以后别想挣到钱。旺秀媳妇听到这话更不高兴,哼了声说:不要说给别人打工挣钱,我们才不稀罕。我们还想当老板呢,雇别人给我们干活。旺秀媳妇对旺秀说:我们也自己干个啥,那路乡不成,让你阿姐州上打听打听。
旺秀不去榨油房,东智一个人忙不过来,贡保又雇了一个人。不知贡保是怎样经营的,别人开的铺子,饭馆关了门,又重新开张,反反复复,他的榨油坊却没有倒闭,一直开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