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被推进了重症病室,母亲说,吉,我的手术怎么这么快啊。我说,娘,你手术进行得顺利啊,把肿瘤切除了,咱就能回家了。父亲也说,真快,我下了楼,一盒子米饭没有吃完,你就从手术室推出来了。我不做声。我浑身发软,是那种支撑不起来的软,想一下子瘫倒在地的软。我伏在母亲的病床上,手扒着床头对自己说,要坚持住,要站起来,你要是倒下去了,那天就真的塌了。徐医师在观察母亲的术后反应,问了几句话。出门的时候,徐医师对我说,你该好好休息一下。父亲不明就理说,吉,要是困了,你就睡一会,我说,我睡一会。
醒来,我发现自己躺在另一张病床上,输着液,我看到徐医师,看到我父亲,父亲皱皱巴巴的脸上还有没擦干的泪痕。徐医师在安慰我父亲,徐医师说,他没有事的,他就是太瘦了,这一瓶水输进去,他就能站起来,年轻人,恢复得快。父亲见我醒来,说,吉,你没有事吧?我说,没事。父亲说,你要是病倒了,我和你娘咋办哩?我说,怎么会,我就是困了,现在好了。父亲说,要不,你给祥打个电话,让他来家,你对他说,恁娘病了,这一走几年,他就不惦念家了?我说,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有什么用,娘的手术做完了,马上咱也就能回家了,大老远的,来来回回的几天,不是跟钱较劲吗?父亲说,这不是在给你商量吗?我说,不打,祥说过,中秋节一家三口都回来。父亲说,那就不打。
没给祥打那个电话,我真的很后悔,这是后话了。
给母亲办出院手续的时候,徐医师给我推荐了蟾蜍素。徐医师说这种药有明显的抑制癌细胞扩散的功效,能够延缓病情的发展。一盒九十块,我买了六盒,按照徐医师说的,这些药够母亲用两个月的了。
我把蟾蜍素交给二华子,特别给二华子强调,药,一定要在你的药房里配好,要二华子告诉我母亲,这个药是增加营养的。二华子说,知道了。我说,还有,也不能让你大爷知道了。二华子说,行。最后说到钱,二华子的情况我是知道的,给病人看病,他还是认真的,治个头痛发烧也有些手段。就一条不好,喜欢来牌,斗地主。白天看一天的病,晚上斗整夜的地主,看病所得的钱不够他输的。我说,二华子,我先预付你一百元,你要用盐水针头皮条什么的。二华子说,不用,那些要不了几个钱。我说,你不得天天跑吗,我不能白让你忙。二华子说,哥,大娘都这个样子了,我跑个腿还能当事说吗?我说,别推了,你先拿着。
关于母亲的病情,我曾想过要给祥说,也想过让祥回家,母亲得这个病不让祥知道也是不对的。妻子也说,该给祥打个电话。妻子的意思是告诉祥,娘有了病,花了很多的钱,祥应该承担一部分的药费。
那是晚上,我坐在电话旁,抽了一根烟。我不想给祥说钱的事,我想着怎么给祥说娘的病。这个事不能说得太急,说太急了,有催促的意思。祥知道后会头脑失去冷静,脑子一热不顾一切地往家跑,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很多事都是这样,这边发生了事,那边就紧着催,结果那边也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所谓祸不单行,生活中这样活生生的事例太多了。我想把娘的情况说得委婉一些,又要给祥一个必须来家的理由,这真的很难。
妻子见我若有所思,以为我把电话号码忘了,妻子提醒我一遍,我按下数字键,通了。电话里很吵,人很多,像是在喝酒。我没想到祥那边会这么热闹。祥说,哥,吃饭了吗?我说,没有。祥说,我们正喝酒呢,都是厂里的工友,毛蛋,三华子都在。祥在电话里高兴得有些不能自持,祥说,我买了六合彩,中了五百块钱的奖,大家要我请客。我回了一个字,噢。祥听出我兴致不高,祥意识到了什么,说,哥,有事你说。我想了想,没说母亲的事,我问祥在那边怎么样,祥说还好,厂子的生产情况正常,销路也好。我说,那就好,这样工资就有保障。祥说,哥,你是担心我没有饭吃吧?祥在电话里笑了。听到祥的笑,我很生气,我说,中了熊五百块钱有什么好笑的,中了五百块钱你就高兴得把家都忘了,你都出去五年了,你知道家里人在为你担心吗?喝,喝,你使劲喝!祥,我给你说,乐极生悲,生悲!我啪地把电话挂了,我说完这些,身上突然涌起一股寒意,我说了什么啊,我怎么会说乐极生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