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甚时候起,广财有了一个想法。他想让二美和德良一起过,也算是对二美今后的生活有一个交待,但他一直藏在心里,没敢跟二美说。有一天,趁着二美心情好,广财就一本正经地对二美说:二美,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二美说:甚事儿,你说哇。广财说:我说了你可不能生气。二美说:有甚事儿你就说哇,不要婆婆妈妈的。广财叹了一口气说:唉,你看我这辈子也就是这个样子了,你还年轻,我不能拖累你一辈子呀。说到这里,广财停了停,看了二美一眼,见二美正低头听着,就接着说:叫我看,德良这人心善,有情有义,品貌也好,别人给他介绍了多少对象,他都不找。不如咱俩离婚,你和德良成个家,好好地过一辈子,我也就放心了。二美听了,依然一声没吭,只是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广财,好像不认识似的。慢慢的,二美秀美的大眼睛里便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那水雾越积越厚,终于,眼睛含不住了,泪水便像决堤的洪水顺流而下。二美也不擦那汹涌的泪水,只是冷冷地看着广财,看得广财心里直发毛。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广财听到的是二美冷硬的声音:你说得那叫甚话,莫非是我虐待你了?我和德良结婚,你说得倒轻松,我们结了婚,你咋办?广财没想到二美的反应这么强烈,他真的被吓愣了。半晌,广财才嗫嚅地说:我,我,我你不用操心,矿上会派陪床的侍候我呀。二美冷笑着说:你打哈欠也不怕闪了牙岔骨,在这个世上,除了我尽心侍候你,等矿上陪床的侍候,十个你也早就没了!
广财是个犟板筋,当时在二美满腹怒气的时候,他虽不敢也不能吭声,但他打定主意要和二美离婚,成全二美和德良。他从心里认定,德良是喜欢二美的,二美只有找了德良,她才能安安稳稳地过好今后的生活。嫁给别人,他不放心,也闭不上眼睛。于是,在后来的日子里,一有机会,他就开导二美,也把他的意思说给德良听。尽管广财没少磨嘴皮子,但二美和德良各有各的想法,俩人始终没有吐口。二美觉得,广财和德良亲如兄弟,广财还活着,她就和他的兄弟结婚,还不叫人撅转屁股笑话?再说,她比德良大两岁,人家德良还是个青皮后生,难道愿意找她这个二婚女人?
德良则是另一种想法。说心里话,德良从心尖尖上喜欢着二美,可即便是他爱二美爱到心尖尖上滴血,也只能在心里忍着、憋着。那可是广财哥的老婆呀,朋友妻不可欺,这个道理他懂。只是别人给他介绍对象,他就在心里偷偷地和二美比,一比就把那些姑娘比得平淡如水,竟没有一个看上眼的。这么多年,他的心里虽然只偷偷地装着二美,但他绝对没有要从广财哥手里夺爱的意思,若要让他和二美结婚,就是把张飞的胆子借给他他也不敢。他觉得,他欠广财哥和二美嫂子的债下辈子都还不清,这辈子只能当牛做马报答他们两口子。哪能人家的男人前脚为他替班儿弄残废了,他后脚再把人家的老婆娶回家,是个人哪能做这种缺德事?
二美和德良这种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广财。广财的犟劲儿一上来,十头牛也拽不住。有一天,趁着德良来家的时候,广财就把话和二美德良挑明了。广财硬硬地说:你们两个这样不哼不哈的,是盼我早死!我就想不明白,我和二美离婚,你们两个结婚,放着顺顺当当的事儿不办,非要等我咽了气,你们两个再往一起凑?我要是再活个十年八年的,你们能等得起?罢了,我还是自己想办法早点儿死吧,不然,耽闪了你们,我就成了罪人!广财选择早死的方法是绝食。广财说完那番话后就开始绝食了。他不吃饭,不喝水,也不说话,整日闭着眼睛,仿佛死去了一般。开始,二美和德良并没有当回事儿,以为广财只不过是说说气话,过两天气消了,自然就没事儿了。可叫他们没想到的是,到了第三天头上,情况有些不妙了,广财脸色煞白,气息明显弱下去了。这下二美和德良就慌了,俩人跪在广财的床前,一哇声地哭喊着:广财你醒醒,广财你醒醒,我们甚都听你的,我们甚都听你的还不行?半晌,广财慢慢地把眼睛拉开一条缝儿,气若游丝的声音从干哑的嗓子眼儿里挤了出来:真的?真的!二美和德良赶紧应答。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分儿上,二美和德良也顾不上怕人说三道四了,俩人就商量着按广财的意思尽快把事儿办了。但有一条原则是两个人共同提出来的,就是他们俩结婚后,要和广财共同生活,俩人一起服侍广财,让广财安安稳稳地多活几年,也算是对他的一种报答。
二美越是不让广财说那些丧气的话,广财越是想把他的想法说出来。二美和德良的事儿老拖着不办,他心里憋得着急呀!广财到了儿也没憋住。有一天,他还是直通通地把话捅到了二美的心窝子上。广财说:二美,我想问问,你和德良的事到底甚时候办呀?二美稍一愣神,立即就用讥笑的口吻对广财说:你想让我们甚时候办?广财好似等不及似的加快语速说:我恨不得让你们今天就办!说完,广财像是用尽了力气,歇了好大一会儿,才缓过气来,接着说:当初我死活要和你离婚,不就是要你和德良结婚吗!你们一直拖着不办,究竟是为甚?
当时,二美和德良无奈当面答应了广财,也想尽快把事儿办了。可是,当广财和二美悄悄地刚把婚离了,二美准备着要和德良结婚的当口,情况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矿上准备在年底开一个表彰大会,要大张旗鼓地表彰一年来在全矿各条战线上涌现出来的先进集体和先进个人,并要从先进个人中选树十名标兵。二美因几年如一日不离不弃尽心尽力地侍候因公致残高位截瘫的丈夫,被选树为职工家属道德模范标兵。开表彰大会那天,二美披红挂花,和标兵们一起坐在主席台上,心里的那种紧张和惶恐,心里的那种激动和感动,心里的那种荣耀和豪情真是无法言说。二美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放声大哭一场。二美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可秀美的大眼睛里却分明闪烁着泪花。似乎在一瞬间,二美便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一个人不管她平时多苦多累,只要她的付出被大家认可,那她的付出就是值得的。她一定要用行动为窑工的家属们树个标杆儿,做个榜样!
本来,私下里二美和德良已为结婚做着准备,可二美被评为矿上职工家属道德标兵,结婚的事儿就不得不往后放了。二美对广财和德良说:矿上选咱当了标兵,咱就不能做毁坏荣誉的事儿。结婚的事儿以后再说。事情到了这一步,广财和德良也没有甚好办法,只得偃旗息鼓。
可是没想到,二美的事迹在矿区的喇叭上和电视台一播放,便风一样地传遍了整个矿区。矿务局工会还专门下发文件,号召全局女工和职工家属向任二美同志学习。局属各矿、厂便积极行动起来,一些单位还争着抢着邀请二美作先进事迹报告,学习任二美同志的热潮一浪盖过一浪。二美文化不高,矿上宣传科派了一个笔杆子帮二美整理了一篇演讲稿,从来没登过台的二美便硬着头皮到一些单位照本宣科地作着先进事迹报告。于是,二美便成了矿区的名人。成了名人的二美这下可不得了啦,只要评先选优,二美准有份儿,各种荣誉便接踵而来,得的奖更是五花八门:优秀职工家属奖、道德模范奖、五好家庭奖、高尚风格奖等,还有一个五讲四美三热爱奖,不管挨上挨不上,反正二美是得了不少奖。而每回得奖以后,二美总是对广财和德良说,婚事儿不能提了,毁坏荣誉的事儿咱可做不得。广财和德良若有不同意见,二美便和风细雨耐心地做两个男人的思想工作。二美忽闪着两只秀美的大眼睛,放慢语速声音柔柔地说:你们看啊,咱们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平头百姓,只不过是干了一些自己该干的活儿,矿上就给了咱们这么多的荣誉,这是抬举咱们哩。我和广财离婚,那是悄悄办的,人们还不知道,要是现在和德良结婚,那不是坏了咱们的名誉,也让矿上的领导作了难吗?你们说,咱们能办那种糊涂事儿吗?说到这里,二美认真地看了两个男人一眼,加重语气说:要是真的那样做了,那咱们就是狗肉不上抬杆秤,不识抬举啦!广财和德良对看了一眼,便不再作声了。俩人的心里觉得,二美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问题是如果就这样一再拖下去,甚时候是个头呀!二美众多的荣誉把广财和德良弄得灰心丧气也没有了信心,以至于二美得奖成了广财和德良最担心也是最害怕的事情。可越怕甚越来甚,那天,二美把那个金灿灿的“感动矿区十大人物”的奖杯一抱回家,广财和德良就在心里暗暗地叫苦:这下又完了。
面对广财的质问,二美无奈地笑了笑,说:你也不要着急上火,我真不是故意为难你和德良。你看事情都赶在一起了,我总不能前脚把奖杯抱回来,后脚就把奖杯给砸了哇?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为我好,我也想着早点儿把事儿办了,和德良一块儿侍候你,那样我不是更省心省力了吗?可我现在也没有甚好办法,只能等明年再说了。你放心,德良那儿我去给他说,他会理解我的。
广财听了二美的这番话,想发脾气也没法发了,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唉,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