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时代文学·上半月》2013年第05期
栏目:中篇撷英
在老主人的叙述里,我是被狗贩子抓走的。对此,大主人很不以为然。他不相信老主人的话。他以为是老主人杀死了我,为此,他还专门向小主人求证。但小主人并不知道真相。小主人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他今年才上一年级,在他八岁那年,女主人就走了。她去了天堂,带着一身的病痛去天堂了。我就是在女主人去天堂那一年来到这个破败的家的。
两年前,这个家又来了一个新女主人。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大主人便有些不太相信老主人了。包括我的死,他也不相信老主人的说法。我很理解大主人的心情。但现在,我不想继续纠缠于“死”这个话题。你们人类中有一位智者说过“未知生焉知死”,因此,在弄清我是怎么消失的这个问题之前,我们还是先说说我是从哪儿来的吧。
与你们人类比,我们狗类对时间的概念不是很强。大概是十年前,我刚出生才三个月,就被老主人从妈妈身边抱来了。在我的记忆中,我有六个兄弟姐妹。我们的妈妈是一位英雄母亲,它是苹果园的守护者。苹果园是附近一个部队的果蔬基地,里面到处都是穿着军装的人。偶尔有几个农民穿行在他们中间,那是在果园里做小工的麻庄人。
在我被抱走之前,我做梦都不会想到会和他们中的一个胡子拉碴的人发生关系。他是在这个果园里做工时间最长的一个麻庄农民,可能正是因为这一点,他和这个果蔬基地的部队首长混得很熟。那天,妈妈出去巡逻了,留下吃饱喝足的我们在果园深处嬉戏。我看到那个下巴长满胡须的人在和一个军人聊天:
把那窝狗崽子送给我一只吧,抱回去陪孩子玩,孩子一个人怪孤单的。
军人笑了笑:这可是部队军犬的后代,生性凶猛,不太好养。
那个人坚持说:狗性通人性,怎么养怎么长。
军人点点头:那你现在就选一只吧,趁着“猎鹰”不在。
“猎鹰”是我妈妈的名字。
于是,我就被抱走了。那个胡子拉碴的人成了我的老主人。
离开果园以后,我感到了孤单。一开始很不适应新环境,但我毫无办法。虽然我的血统纯正,脑袋后面长着反骨,我们天生不服管不服输,但作为刚刚出生才三个月的幼崽,我毫无反抗老主人的能力。好在有小主人对我的疼爱。他和我一样再也无法得到妈妈的呵护,我们同命相连。老主人把我抱回来以后就不再管我了,彻底把我交给了小主人,我因此和小主人成了好朋友。
大约一个月以后,我从老主人和小主人的谈话中,得知妈妈和我那几个兄弟姊妹都死了。它们是被毒死的。妈妈吃了有毒的兔子肉,死得很惨。“幸亏我把这个崽子早抱了来,不然也会被毒死了。”老主人对小主人说。小主人蹲下来抚摸我的头。我喉咙不停地发出呜咽声,为死去的亲人悲痛。小主人不知道从哪里拣来一块大骨头,想以此来安慰我。
在小主人的悉心照料下,我长得很快。等到冬天来了,呼呼的北风刮起来的时候,我已经长成了一条壮实的大狼狗。虽然我的年龄还小,可我高大的身躯已经很能为小主人在伙伴们面前虚张声势了。小主人生性胆子小,常常把我带在身边。有了我,他再也不用担心有人敢欺负他了。
快过年了,村里面到处都飘满了肉香的味道。老主人家里依旧没有肉吃。女主人死后,他们欠下了一屁股债,老主人辛苦地赚钱就是想早一天把借人家的钱都还掉。因此,他们省吃俭用,很少吃肉。只有等到读大学的大主人放假回家时,老主人才难得地做上一锅白菜炖肉。大主人是老主人的骄傲。他考上了大学。老主人说他光耀了门庭。
大主人第一次看到我,对我很友好。他和小主人一样,最喜欢抚摸我的头。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很少说话,常常一个人站在那里发呆。或许是受到老主人和小主人的影响,我对大主人十分敬重,在他面前走路都是小心翼翼地。靠着我灵敏的嗅觉,我闻到了大主人身上有一股特别的味道。我不知道那味道来自哪里,但我可以肯定的是,那是不同于这个家的气味。
新年终于到了。
新年这天落了一场雪,雪下得很大,把我的窝都压塌了。半夜里又刮起了风,掀翻了窝顶上的茅草,我冻得直流鼻涕,三番五次地去推小主人的房门,都没有成功。刚被老主人抱回来时,小主人曾经搂着我睡过好长时间。后来,我长得稍微大一点时,老主人便不让我进小主人的屋子了。
幸亏这天老主人起得早,打开了屋门,我赶紧躲进温暖的屋子里。
老主人叫醒两个儿子,让他们赶紧起来,去给村里长辈们磕头拜年。大主人很利索地起床、刷牙、洗脸。小主人却还在那里呼呼大睡。我蹲在他的床前,用舌头舔他的脸,他还不醒。这时,外面响起了密集的鞭炮声,我从小就害怕这个东西,吱溜一下子钻到了床底。小主人起床看看我,说了句:胆小鬼!又睡了。
几分钟后,鞭炮声消失了。我从床底下钻出来,看到大主人已经准备去拜年了。他大概知道小主人起床无望,对老主人说了句:还是我一个人去吧,让弟弟多睡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