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有志就在马家驹家小区门口的面馆里吃饭。马家驹走进来时,谷有志已经一大碗炒面下了肚。马家驹见只他一个人,就问,不是说还有人吗?谷有志说,你老婆要留我在家里吃饭,我不想,就随口那么一说。马家驹又问,怎么不想在家里吃?谷有志说,一大早从村里下县城来,早饭都没顾得吃,早饿坏了,你又不在家,我吃相不好,哪好意思在你家里吃饭。
马家驹咕哝道,你那点肠子我还不晓得!嫌我老婆和你不熟惯吧。知道不知道,饭店里吃一顿,要吃上几十种化学制品哩。谷有志白他一眼道,知道了怕什么,能够吃死人?每回在饭店吃饭你都这番说,说几十遍了,我这耳朵硬是起老茧了,还能不知道。马家驹听他抢白自己却嘿嘿先乐了,自嘲道,行行行,我不说了,今天就痛痛快快陪你吃这几十种化学制品好了。说完便在桌子对面坐下,大声喊服务员过来,吩咐道,再整两大碗炒面来,做快点。然后又朝谷有志笑笑说,我也饿坏了,先吃碗炒面垫垫肚子。
谷有志不答话,只是瞅着马家驹身后坏坏地笑。马家驹当有什么新鲜事,扭过头见服务员手持报菜单不走,还以为人家等着自己继续点菜,便笑笑说,小姑娘,你先给厨子报面去,我们给肚子里填点吃的,然后再点下酒的菜好吗?服务员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学生模样,一看就知道是初来乍到打短工的,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叔,不是这,是,是……马家驹看她的眼睛好像在指戳谷有志,又扭回头来看,明白了,原来是嫌谷有志蹲在了椅子上。便又扭头对服务员说,他就这习惯,你赶紧报面去吧,没事的,我和你们老板熟着哩。
谷有志不悦道,咦,嫌我吃饭蹲椅子上了?我也想坐,可从小就这,改不过来啊。怎么地,真是吃黄河水长大的,管得老宽,没脱鞋算是给你面子了。
马家驹说,咱少说些话,这家老板跟我是熟人,不会说什么,人家小姑娘可还在上大学呢,放暑假了来饭店打零工赚点学费,小孩子家挺不容易的,和咱小时候一样,都村里娃,别计较了。
谷有志似有所动,哦一声,说,是这样啊,那我坐下来。
马家驹说,算了吧,都已经蹲脏了。
谷有志有些尴尬,挠挠头皮没话找话说,忙什么忙啊?一上午手机都不开。
马家驹说,开了个破会,不让开手机,走又走不掉。
谷有志说,什么会啊?
马家驹说,不想提。
谷有志说,怎么了,这么脆弱,一个会就不想提了。
马家驹说,其实也没什么,说就说吧,这不昨天嘛,就在我们这小区门口,大晌午天的,一小偷偷了人家的摩托车,刚好我回家路过,撞上了。
谷有志说,怎么个情况?
马家驹说,那小偷在前面骑了一辆踏板摩托车日死没活地跑,那失主在后面大呼小叫拼命地追,晌午天,热死人,满大街就我仨人,情急之下,我瞅见旁边一家店面门口倚着一只拖把,顺手抄起来,朝迎面而来的小偷就那么一抡,便把他连人带车撸倒在地。
谷有志说,这下小偷跑不掉了。
马家驹说,摩托车扔下了,小偷给跑了。
谷有志说,小偷不也倒地了嘛,你块头这么大,还给摁不住?
马家驹说,摁是摁住了,可又松手了。
谷有志说,怎么个意思?
马家驹说,刚摁住,小偷就哀求,叔,放我好吗?脸对着脸,我看他眼睛里满是绝望,心里一抖,手就松了,小偷噌地就跑了。
谷有志说,摩托车截下来就行,一个小偷,逮住了能怎样,关上仨月俩月的还不又放出来?弄不好把你认准了,指不定招什么麻烦,到时候,谁管你,谁又能管得了你。人家在暗处咱在明处,防不住的。
马家驹点点头说,这个我以前也听说过,有的小区逮住小偷后狠狠揍一顿,然后又扭送到公安局关起来,可没过多长时间,那小区接二连三地丢东西,丢到后来,大家都迟钝了,也都心里明白了,原来逮住的那个小偷放出来了,变本加厉地报复呢。
谷有志说,那你放小偷放对了,还有什么不情愿的。
马家驹叹口气道,说起来晦气,你知道那丢摩托车的人是谁吗?
谷有志说,谁?
马家驹又叹口气,一字一顿,幽幽地吐出三个字,麦——惠——梅。
谷有志“妈呀”一声说,是她啊!啧啧!真个是无巧不成书,不是冤家不聚头!你们俩呐,缘分未尽哟!
马家驹知道他在调侃自己,朝地上呸一口说,还缘分未尽呢,你知道我抬头看见是麦惠梅时,要多晦气有多晦气。
谷有志说,这个自然知道,她当初把你闪在半道上,连我都气不过,凭什么呀,都到谈婚论嫁了,说分手就分手,什么人嘛!怎么着,那天你帮她逮小偷,连句谢的话也没有?
马家驹说,谢是谢了,还说要好好感谢呢!只是当时那一瞬间,双方都没有想到,她比我还要愣怔。
谷有志感叹一声说,不愣才怪呢!你说这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
马家驹也感叹一声说,巧不巧的过去就没事了,就当帮了个陌生人。
谷有志撇撇嘴说,那你还纠结什么呀,咱又没缺这少那的。
马家驹说,我真的过去就没事了,可不想这事有人给盯上了。
谷有志眼睛一亮,说,谁?你老婆?
马家驹摇摇头说,不,不是她,这事她还不知道,知道了还会在家里给我做饭啊?平时一提麦惠梅就来气,我的妈,这回要知道我帮了麦惠梅,天晓得要生多大的气。
谷有志说,那是谁?
马家驹说,记者,电视台的,报社的,都找我。
谷有志说,那好事啊,见义勇为,助人为乐。
马家驹说,你还成记者了,说话都一个调,可是我不乐意让媒体报道。
谷有志说,那拒绝了还不简单啊。
马家驹说,哪会那么简单,你不知道,昨天下午他们就采访我,我的妈,他们居然问我准备逮小偷时脑子里想什么?我说我没想什么,就是猛一撞上了出于本能吧,搁谁都这样。又问我逮住小偷时脑子里想什么?我就说小偷哀求我,我看他眼睛里满是绝望就可怜他,一松手就给放了。
谷有志说,你这样成心,还不把记者给气坏了。
马家驹分辩说,我哪里成心了,当时真这样想的,你不知道,我当时一松手,看小偷噌地一下子蹿起来跑掉,脑子里就想起一句话来。
谷有志说,什么话?
马家驹啧啧一声说,真个快马不如惊马,那小偷跑得比咱想的还要快。
谷有志说,别别别,这话可千万要打住,记者听了不噎死才怪呢。
马家驹说,这你就小看记者了,他们什么人没见过,什么场面没经过,只要是他们想报道的,没有不采访成功的。
谷有志说,你这个样子,他们还有什么辙?
马家驹说,我这里弄不下样,他们又掉头上我们单位找领导去了。
谷有志说,什么时候?
马家驹说,就今天上午,他们到单位找见我们领导,说此事实属见义勇为,事迹难得,素材可挖,当大书特书大报特报,希望能够引起领导足够重视。领导说这好办,开会!然后就叫我,又叫来几个同事,再弄个主持,说开个短会。开会前还不忘强调让大家把手机关了,例行公事到这份上,真是让人佩服。
谷有志说,哦,这么回事啊,机关里上班就是不一样。
马家驹说,道道多着呢。
谷有志说,道道是多,可你吃人家的饭就得遵人家的规,比不得我们,种瓜种豆全由自己。说完又问,那后来呢?
马家驹说,我又不愿意,后来能怎样,任他们左说右说舌头像弹簧一样,我就是不吱声,唉!烦死了!不说了,咱喝点酒。说完便喊叫服务员过来。服务员跑过来说炒面马上就好。马家驹说,炒面先别上,给我弄几个菜,上一箱啤酒,喝完了再上,啤酒要一半常温一半冰镇。
服务员说好。
谷有志拦住服务员说,好好的又要喝什么酒,吃点面走吧,我找你还有事。
马家驹说,这事把人堵得,喝酒解解闷,你有什么事等喝完酒咱再说。
谷有志知道拦不住,只好说,那少喝点。
马家驹说,怎么地也得来一箱,喝完了小姑娘还要数酒瓶盖,一个酒瓶盖饭店给小姑娘一毛钱。说完抬头问服务员,是不是啊小姑娘?服务员说,谢谢叔!
谷有志点点头,言不由衷道,哦,那咱得好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