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丽的奶奶去哪儿了无从查考,因为王春丽的爷爷活着的时候只字不提,他不说谁也不知道,知道的也只是传说。但王春丽的妈妈是王春丽的爸爸从济南八卦楼救出来的却是事实。
济南的八卦楼在民国初年开始建造,建成后在济南可是赫赫有名的第一楼。它位于济南经三路纬七纬八路间,为回字形二层建筑。八卦楼虽说是商业楼,但济南人都知道,八卦楼里灯红酒绿,是远近驰名的红灯区。
如今八卦楼已经不在了,但它的历史却永远是济南人的一个话题。
抗战胜利前,王春丽妈妈的爸爸赌博输了,把王春丽的妈妈卖到八卦楼。那时,王春丽的爸爸在八卦楼的一家澡堂子烧炉子,按理说烧炉子的爸爸不会和花枝招展的妈妈发生任何纠葛,烧炉子的爸爸虽然年轻力壮,但他只能每天隔着煤灰看着达官贵人和有钱人在八卦楼里进进出出,看着王春丽的妈妈和她的姐妹们在大街上和那些人打情骂俏。
王春丽的妈妈有一次和我母亲聊天时说,如果不是打仗,天塌下来她也不会嫁给一个烧炉子的。
我母亲不愿意了,很严厉地批评她,说烧炉子的怎么了?那是工人阶级,你嫁给工人阶级是你的福分,要不是解放,说不定你早就被老鸨和嫖客折磨死了,哪能有今天?
“说明我的命好。”王春丽的妈妈赶紧改口。
王春丽的妈妈告诉我母亲,王春丽的爸爸早就注意到自己了。因为王春丽妈妈的爸爸把她带到八卦楼的时候,八卦楼的老鸨带她去洗澡,她跟在老鸨的身后急匆匆地从炉子旁经过,尽管王春丽的爸爸对这种场景见得多了,但他那被煤灰包围的眼睛还是被她吸引了。他站在炉子旁,对工友说这个女孩子可惜了。工友说,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到这里来你又不是第一次见,再说,比她俊的也有的是,怎么还心疼了呢?王春丽的爸爸回答,我是心疼,我心疼她可惜了,你没瞧见,这个女孩子虽然不俊,但她腚大腰圆,娶回家生孩子肯定是一窝一窝的。
没多久,烧炉子的王春丽的爸爸也很快忘记了腚大腰圆的王春丽的妈妈,虽然都在八卦楼,但一个涂脂抹粉,一个抹煤灰,八卦楼不大,但他们是两个天下。
是战争让抹煤灰的王春丽的爸爸第一次接触了涂脂抹粉的王春丽的妈妈。
1948年中秋前,解放军包围了济南,国民党的守军在济南乱作一团。部队乱,人心乱,社会乱,就有人想在乱中捞好处。那些捞钱财的是一些有地位的,也有没有地位的,他们像苍蝇一样乱叮。用王春丽爸爸的话说,那时,有背景的老鸨早就带着钱财跑了,剩下那些涂脂抹粉的女人待在八卦楼里不知所措。这时就有几个“街痞”(济南方言:地痞)跑到八卦楼来占便宜,妓女们没有靠山,只能任其欺辱。有一天傍晚,王春丽的爸爸从锅炉房往外倒煤渣,看见两个“街痞”拽着王春丽妈妈的胳膊从八卦楼里往外拉,王春丽的妈妈大声呼救,别说八卦楼里面的人没有人响应,大街上也没有人去阻止。这时,王春丽的爸爸冲上前,把街痞打跑了。王春丽的妈妈不认识烧炉子的王春丽的爸爸,只是简单地感谢,但王春丽的爸爸认出来他救的人正是那个腚大腰圆的女子。当时,王春丽的爸爸以为那只是一场英雄救美而已,没想到没多久,解放军攻城的炮声响起,八卦楼别说做生意了,魂都吓没了。王春丽的爸爸突然出现在已经没魂的王春丽妈妈的面前,拉着她就跑,一边跑一边说,你跟我跑吧,这个时候你再不跑,要么在这里等死,要么老了也没人要了。
王春丽的爸爸拉着她一口气儿跑到官扎营。官扎营离八卦楼不算远,竖着走三条马路横着走五条马路穿过天桥就到了,王春丽的爸爸对王春丽的妈妈说,咱们就在这里安家吧。
他没有看走眼,王春丽的妈妈一口气为他生了七个孩子。
埋藏在官扎营里面的故事很多,现在官扎营没了,许多故事也慢慢地消失了。
在官扎营即将消失的时候,我再次看见王春丽,她扑向我,又搂又抱。她旁边的人虽然我不认识,但根据我对她的了解,估计和她的关系不一般。
那个男的不自然地站在一边笑,问:“他是谁啊?”
王春丽搂着我的脖子不撒手,回答:“我是他‘媳妇’。”
我不敢问站在王春丽身边的男人是不是她的丈夫?第几任丈夫?她已经不是从我嘴里抢食吃的“媳妇”了,臭妮不是臭妮了,变成了许多男人追逐的花蝴蝶,甚至为了这只花蝴蝶男人们为她大打出手。
记得1975年我从部队回济南探亲,提着行李刚走进官扎营大街,就看见一个男的骑着自行车带着王春丽在官扎营大街上飞奔。回到家我和母亲开玩笑,说王春丽如今被另外一个男人“撕巴”了,当年你老是想让我把她“撕巴”了,还让她当我的媳妇,宁愿给她好吃的也不给你的儿子,现在亏了吧。
母亲看都不看我,说:“亏什么?我高兴,当年她要不是来咱家,她早就被老天爷撕巴了。”母亲接着问我:“刚才和臭妮在一起的小伙子什么打扮?”
我回答:“小白鞋不系带,大翻领带拉链,大链盒的自行车倒倒链。”
这是那个年代形容街痞打扮的流行词。母亲当然明白。母亲再问:“你没有看错?”
“测绘兵的眼睛错不了。”我自豪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