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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外面感觉不到冷,出奇的静,静得只有雪花摞着雪花的声音。

心头满是惆怅。杀年猪是过年的序幕,也是掀起的第一个高潮。小时候,我们家是村里为数不多的能够做到每年杀年猪的家庭之一,后来分家了,小叔家里坚持了下来。渐渐的,家家户户都杀得起年猪了,很多人家从腊月起就开始动手,杀出的猪肉一两也不外卖,全留作自家用,大坛小缸的腌制,口味刁钻的还学会了烟熏卤渍,一座座粉墙黛瓦的小楼,栏杆上吊挂的都是火腿风肉。

可小叔一家养了三头“小香猪”,却只能看着别人磨刀霍霍向猪羊,心头的滋味可想而知。感觉明天就该走,免得小叔尴尬,但这漫天飞雪又给了我犹豫的借口,我想尝试小叔式的精神胜利法,折了回来,故作轻松超脱状,笑着说,现在各方面都好了,正规了,春节加班都给加班费,国家规定,春节一个班顶得上三个班,效益好的话,还不止这个数呢。我看小海不回来就是想多挣钱,孩子大了,懂事了。说完,我看看小叔,想知道我编的宽慰话能不能起到作用。

小叔低下头,瓮声瓮气地说他能这样懂事,我死了也能闭眼了。

我一愣,满脸的惊讶。小叔自己也觉得这句话过分了,似乎要转移话题,看到我放在凳子上的香烟,抽出了一棵,却没有点,而是拿起了香烟盒,眼睛专注地盯着,翻来覆去地把玩着,说,咦,还有绿皮纸的烟!哪里出的,多少钱一包?

这个问题就有点儿滑稽了,如果不是今晚的气氛,还可以理解成一种不太高明的幽默,香烟怎么就不能是绿色的呢,又不是帽子,让人浮想联翩。

红旗还有绿色的?小叔竟然露出破涕为笑的神情。

这个问题我倒没在意。不就是个商标,不就是个包装纸吗?竟然让他看出来破绽。社会上类似这种情理不通的事多了去了,见怪不怪。我也没往深处想,只要能让小叔笑一笑,倒也算喜出望外。小叔就是这样一个人,六十出头了,有时说的话做的事却像个孩子,叫人哭笑不得,忍俊不禁。我想反诘他,香烟为什么不能是绿色的,又觉得不合适;至于红旗嘛何必吹毛求疵。就删繁就简地回答,不贵,一般化的,徐州生产的。徐州你知道吧,我工作的煤矿就在徐州附近。

哦哦。小叔的情绪又黯淡下来,嘴里回应着,但明显心不在焉,对徐州不感兴趣,对我工作的煤矿更不感兴趣,脸上的表情木木的,香烟夹在指缝里,半天也不见他抽一口,留下一截长长的灰烬,颤颤巍巍、摇摇欲坠的样子,就像小叔满腔的心事,飘忽的思绪。突然,他将烟蒂猛地一弹,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你说,全国那么多化肥厂都砍了,你们那儿的煤矿怎么还在呢?

这个问题让我措手不及。一方面,这个问题很幼稚,化肥厂砍了、倒了,这跟煤矿有什么关系呢?难道说全国的煤矿就仅仅是为化肥厂开办的,化肥厂倒闭了煤矿也要跟着下岗?不是说我对煤矿有多深的感情,甚至把发配到离家千里之遥的煤矿当做坎坷命运的组成部分,但小叔这句话还是让我很不自在,甚至心里有点儿发冷,心想,叔叔毕竟是叔叔,到底隔了一层,言为心声,难道你下岗了也盼着自己的侄子失业?再说,都过去四五年的事了,还翻这个老黄历,纠缠这些破事?如果要是自己的父亲,不仅不会这样说,想都不会这样想。

但我这样的委屈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因为他毕竟见识有限,又被一连串的坎坷挤兑、折磨得迷惘、困顿、不理智,以致说话行事脑子不全乎,他的化肥厂倒了,潜意识里,不独是煤矿,全国的厂矿企业都跟着倒闭他的心理才能平衡,是一种泛论,不是特指。也许,不,完全可以肯定,他的这种迷惘、困顿,已经在心里纠结、盘桓、发酵了很长时间,并且在脑子里培植了一个兴奋灶,只要有一点暗示的引子,就会让他浮想联翩,蓬勃而出。我的出现仅仅为他提供了一个发泄口而已。

这就不能不提到小叔的两次下岗。

第一次是煤矿。煤矿坐落在皖南山区,离我们家百十里路的样子。究竟是怎么进的煤矿,我并不清楚。一开始,他和我们庄子的五个人都只是临时工,相当于前些年的“农协工”,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集体转正了,一个小山村一夜间冒出了五位吃商品粮的国家正式工人,在一个大队乃至整个公社都是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大队干部压不住心里的不平衡,拿糖作醋地说,老子们革命十几年,到现在还是泥饭碗!不能便宜了这些个狗日的。迁户口的时候明目张胆地敲诈,他们轮流到五家吃喝一顿还不算,又说必须由全生产队的人摁手印才算数。我爷爷等五人傻乎乎地挨家逐户地找人摁手印,没有一户按的。不是人缘不好,又是大队干部使的绊子,最后五家共同出粮出钱,请全村男女老少共进了一次丰盛的晚餐才作罢。回家探亲时,小叔等五位国家正式职工了解情况后,连呼上当,特别是其中一位读过高中的“知识分子”,牛皮哄哄地说,简直是螳臂挡车不自量力,国家调动工作,还要乡下人摁手印?不像话,不像话。我爷爷等老人倒不觉得上当,这么大的事,请人家吃几顿饭,不算过分。连我也觉得我们村里从来没有那么热闹过,我们家从没有这样被人家高看过。

那年头,当个国家工人的好处是非常现实的。首先,我小叔的婚事省事得就像天上掉馅饼。这话说得有些对不住小婶,但事实就是如此,我爷爷私下说过,简直就是拾来的。我小婶到煤矿跑了一趟,婚就结了,我们家基本上没花一分钱,小婶娘家什么事都给包办了。我小叔是个非常实际的人,又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一手木匠活儿,进矿没下过一天井,都是在地面干木工。每年矿上的大卡车到淮南煤矿拉工具,都要在我家门前停下,在邻居们羡慕的眼光下,大家七手八脚地卸下成捆的碎木头,成包的锯末子,当然,更少不了煤球炉与蜂窝煤,煤矿嘛,还能少了煤。我爷爷说,都是煤矿用不着的东西,我小叔也说“浪费了可惜”,其实,我们家一年的柴火省下了不说,里面少不了好东西,有打家具、盖房子的上等木料,还有半旧的工作服、长筒胶靴、铁锨、头,甚至还有铁丝、塑料布等,都是乡下用得着的好东西,稀罕物。怪不得村里人说,一人成了工人,全家都成了工人。

当时,我小叔那个工人当得确实风光,日子过得确实滋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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