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文学》2001年第08期
栏目:好看小说
因为父亲的关系,胡小棣毕业后被分配到了海上。于是,他处在了一个奇怪的位置上。一面是与父亲微妙的关系,一面是油井工地的微妙关系。于是他用种种方式反抗,终于出了事……
石油技校生胡小棣到了海上,感觉就像后来的脑袋水肿一样,很有一点人生末日的味道。小棣没见过海,也没有这么远距离地离开过母亲,想起母亲他就看到一个手提竹篮的女人,那一阵子这个女人几乎每天都要到发生爆炸的化工厂里给她的厂长男人拣人脑子吃,女人说人脑是大补,吃了人脑的人,脑力过人。女人说这话时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竹篮,篮里有一只精白瓷碗,碗里有一把脑勺样的不锈钢小匙,这两样东西小棣看着恶心,直到现在他来到海上见了类似的东西仍然觉得眼晕。
坐在岸边的小棣看到海水颤颤悠悠,好像被一只巨手从远处抖到脚下来的柔软牙齿,密密麻麻,一层比一层结实,他忽然感到身后冒出一背的冷汗粒子,禁不住又挂念起母亲,这几年母亲总是让他感到恐惧。
小棣在母亲身边的时候,母亲话很少,一年到头挂在嘴边的似乎只有这一句:你爸呢?
他出差啦。早先的时候小棣这么敷衍母亲,害怕母亲的精神受到更大刺激,后来小棣觉得母亲的精神已经无可救药,再深的刺激也刺激不到哪儿去了,便有一搭无一搭地说:
他早死啦!
怎么会呢?我在他的化工厂里给他拣了一碗碗的人脑子,补脑也补寿呢。女人喋喋不休地说,建厂子累脑,管下边的人累脑,看上头的人累脑,你爸爸得消耗掉多少脑子!老话说吃啥补啥,脑子多了谁都斗不过的!女人痴痴地,眼睛直得不行。
有一天早上,小棣的厂长父亲陆光仑拎着一只箱子离开了家门,再也没有回来,胡小棣一忍再忍,竟一气之下把陆厂长用过的东西全都扔了出去……
后来陆厂长领导的化工厂发生的爆炸,有一些人飞起来,成了肉酱,陆的老婆挎着竹篮进入厂区拣人脑子,陆很恼火,陆的手下指示小民警堵着门口,陆的老婆进不到大门里来了……
小棣,你爹来啦!马应革气喘吁吁跑过来,拍了拍小棣的肩头。小棣回过身,觉得海浪在背后拽了衣襟,不禁仰了一下,说我没有爹!
马应革人小鬼大,抓着小棣的衣领一提,说事情重大,你没有爹也得有爹!
小棣侧楞着脑袋,看到一辆黑色轿车开进工地,尾巴上的青烟断断续续,很像有点来头的,小棣走了几步,论堆似地坐在地上说,我就是不去的!
马应革伸手摸着小棣的胸口,说你慌了,你车里的那个爹你还是想要呵……
滚你个蛋,想要你去叫呀,小棣一拳打了马应革的下巴颏。
马应革捂着嘴,嘶嘶啦啦地说,我以大局为重,不跟你计较这些,我得侍候你的爹去!
一溜小跑,马应革屁都颠出来了。队长,队长,胡小棣不来怎么办?派人去拖吗?
这一次随他大小便吧。尔后,队长海拉尔就像电影里的外国人那样耸了耸肩,说你以为他亲爹是这么轻易请得到的嘛。我海拉尔有这个思想准备。
海拉尔不叫海拉尔,海拉尔的来历缘于李书记的动员会。书记是二级的书记,比队长海拉尔高了四个级别。书记说:
同志们,海工队的同志们,在你们到海上开辟新战场之前,我给你们讲讲当前的形势。现在油田形势是这样的产量吃紧,只要有油不论在陆上还是海上都要把他抠出来卖钱的,要花钱的地方太多,要花钱的人有些等不及了。油!油!油!十万火急!这是油田的大形势。我们油建八公司的形势是这样的,陆上不挣钱,陆上也挣不到钱,可我们有数不清的嘴巴等吃饭呵同志们!现在就看你们到海上去捞去抢了。我们八公司的是最晚一个到海上要饭吃的,这里边的狗撕猫咬我们并不晓得,所以我们要多多看着人家甲方的眼色行事!不论以前我们有多能,现在甲乙方合同一签,我们乙方命里注定要矮成孙子辈啦。我看这没什么想不开的……
书记声嘶力竭,海拉尔说书记腮帮子一鼓鼓地,多像一条在海里大吃大喝的大鱼。我们去当孙子,他就是儿子了,那我干脆改名叫海拉儿吧!后来海工队队长在更小的范围内作动员时,郑重其事地说:到了海上,弟兄们就叫我海拉尔,其实就是在海里拉儿子一把的意思。
海拉尔和他的弟兄们远离了亲人和房子,到海滩上安营扎寨,在海滩上焊接好一些钢铁的东西,再把他们拖到海里打桩弄牢,甲方的爷爷验收合格了,海拉尔领导的海工队就算大功告成了……
这时候马应革发现一个高挑的长发女人钻进那辆黑色轿车,赶紧追了几步,轿车屁股只给了他口烟气,就蹿了趟子。马应革跺了脚,说妈的!
海拉尔说你追什么,马应革说看看。
海拉尔说有什么好看的,马应革说妈的在海上看不到女人,我们已经到了钓上一条鱼来也要看看公母的时候了……
海拉尔说你是团支部书记,还这么没出息。海工队百十号人如果都像你这样,还不把人家看化了呀!这个女人坐陆甲方的车,来头肯定不小的,她拿走了我们的海上施工预算,十有八九要砍我们几刀的。
我们做团滚刀肉,还怕她砍吗?马应革说,我们还有小棣这张牌嘛!
海拉尔说,小棣这小子有个好爹的姓不随,半路上改个病妈的姓,这不是有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