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汗喝多了,他让我开着他的原装悍马,带他上西安街去兜风。他打开天窗,学毛泽东挥手向熙熙攘攘人群致意的领袖风范,也学成吉思汗挥舞苏鲁锭的那种世界征服者的雄霸之气,我听见他豪情满怀地说:我要在那个红场上,放牧我的羔羊。
我就助兴地说,还要奔腾着我们的马群。
汗说,好,还有马群。老弟,你知道吗?我已经有了一千多匹马的马群啦。
我说,汗,那你童年的梦找回来了。
汗很兴奋,有点跑调地唱起了腾格尔早年的《苍狼大地》。这首歌是我给他推荐的,刚回来的时候,他想听草原歌曲,我就给他选了西藏的、新疆的、蒙古的和我们马族习俗接近的CD。他选了蒙古腾格尔的。他说,西藏的歌是往高处唱的,唱给天空的;新疆歌是唱给心灵的;蒙古的是唱给远方的,他喜欢遥远。但他对《天堂》《蒙古人》《马兰花》那样的歌仔不感兴趣,觉得格局小,有些狭隘,却特别迷恋《苍狼大地》的那种苍茫气象。
……
骏马失去了主人
猎狗失去了骏马
苍狼大地一片黄沙
丰美草原几度寂寞
……
哈,汗喝醉了,很可爱的老哥也。
我的异性哥们儿鸟儿到公司找我。鸟儿的真实名字叫邵丹布,我喜欢去掉中间那个丹字称呼她,但不叫她邵布,邵布在马族语里是鸟的意思,所以我就直接叫她鸟儿。鸟儿是广州女孩儿,电视台的纪录片导演,属于80后,对我不断地给她讲述的汗的故事很感兴趣,说好了今天出发去哈撒尔羔羊养殖基地,跟踪汗拍摄纪录片。鸟儿现在也算走红,她拍的纪录片不但电视台播放,土豆网、酷6、优酷、爱泡都挂着她的作品,尤其是微视的转播率非常高,粉丝过千万,属于大V。她现在的愿望就是抓个好素材,在国际上拿大奖。得了奖,就好找钱,找到风险投资自己就开一家纪录片网站,名字都想好了叫圈儿。她想把网站和微博、微信、微音、微视的朋友圈儿链接,专门播放各种视频短片。我相信这个经营概念能行,她已经积聚了强大的粉丝力量。微博网站最近还找她谈,说再灌给她五百万粉丝,然后把她的微博做一个微媒体广告平台。朋友圈儿也给她搞了任意添加朋友的特权,添加微博、微信、微音、微视的都能自动进到她的圈儿里。看来鸟儿要做大,要发。
鸟儿管我叫老哥,我们的交情就像哥们儿,属于那种没有性别和年龄隔阂,双方特别信任和认可的情感,这种情感我称之为爱情、亲情、友情之外的第四类情感,命名为混情。在这个不认亲情,不谈爱情,不交友情的经济乱世,这种混情难能可贵。有时,鸟儿抱住我,仰着细小的面孔,翘着两排地包天洁白牙齿的巧克力色的嫩唇,信任地望着我,我很感动,也很感叹,在这个无情的世道,为我们之间残存的这点人类情感而侥幸。
我说,鸟儿,准备好,明天早点走。
鸟儿拉了拉很男性化的帽檐,白嫩的地包天瓜子脸露出乖巧的兴奋,挺直了柔软的身材,很中性地拍拍我的肩:老哥,放心。
鸟儿柔弱的小身体,装在迷彩服里,显示出了一种飒爽英姿的气概,挺中性的。
她说车连汽油都加好了,今天运气好,排了两个小时队就加上了。现在九十九号汽油,一下子飞涨到九十九块钱一升啦,加满一箱,还备用了一桶,花了五千多。
看来鸟儿的心思还很缜密,听说现在往乡下去,加油站大多都关门了。鸟儿说开她的悍马,四轮驱动,走草地沙漠绝对没问题。她已经习惯了,自从三年前买了这辆车以后,我们想去哪儿,上车开着就走。方圆二百里,从来没犹豫过。有时候,已经在车上了,还不知道往哪儿奔,就顺着路走,哪儿好走往哪儿开。我们就像美国大兵,随心所欲地把悍马开进任何想去的国家一样,去到我们国家任何想去的地方。
我说,鸟儿,你拍好了汗的纪录片,我再把汗的故事写成小说,去发表出版。这回咱们也让汗在全国火起来。
鸟儿对我总是津津乐道的小说不感兴趣,她说,老哥,都什么年代了,你那些文字没人会看的,文字已经失去魅力了。现在的人都喜欢看影像,影像的视觉震撼力文字是无法相比的。你不要那么辛苦写那些无人阅读的小说了,就跟我一起好好玩纪录片吧。现在是视频称霸的时代。你看我的纪录片,这回保证让汗在全球都火起来。
我说跟你玩纪录片可以呀,但小说我还是要写,我写小说是自己跟自己玩儿,就像玩笔筒、玩砚台、玩字画、玩瓷器、玩紫砂壶、玩普洱、玩翡翠、玩木器、玩沉香一样,玩个兴趣儿。这是老哥的瘾啊。其实,我很喜欢纪录片那种画面的叙事形式,尤其是鸟儿那种放大人像的表达风格。纪录片和影视剧比,那种叙事情绪是最接近小说的,电影和电视运用了太多的技术,技术隔离了人和人的距离,切断了真实的情感,都是结构出来的,最接近真情实感的就是纪录片。
鸟儿近视不戴眼镜,看我的时候眯着眼儿,很媚。她看着我,很懂事儿地不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