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过了一个多月艰苦的搜寻之后,马有福几乎打算放弃了,这时候一个专门在工地上捡破烂的老头提供了一条信息:城西新修的大桥底下,一到晚上,时常有猫狗云集。
马有福知道那座桥,离他住的地方五六里路远。施工时因为采用一种新工艺,大大减缩了成本和工期,落成的时候报纸电视狠吹了一阵子。
那是城郊结合部的一座公路跨铁路大桥。桥面很宽,将开发区和老城区连接起来。桥下地势开阔,顺着铁轨的两边,被辟为两个小小的游园。种了些草坪,鲜花,冬青树苗。砌了些水泥凳子。
马有福去的时候,带了一瓶酒。
大约六七点钟的样子,桥面上路灯已经亮了,桥底下只有一些圆型地灯,在青草丛中闪闪烁烁。桥面上车不多,桥底下人也不多。此处偏僻,周围的村庄拆个一干二净。桥下的游园白天根本没什么人,到了晚上,附近工地的民工才会过来转转。
除了三两成群的民工,另有一群身份可疑的女人。
民工们或坐或走或站或蹲,香烟头红红灭灭。女人们却像披了彩色羽毛的鹅一样,步态迟缓,寻寻觅觅,在你面前摆来摆去。
马有福犹豫片刻,硬着头皮,推着自行车顺着桥头的坡道溜下来。
他把车锁好,走到游园的最外围,悄悄的靠近桥头的边沿处坐下来。坐在桥墩淡淡的阴影里。背朝人群,眼前是那条穿桥而过的铁轨,滑着幽光消失在前头峡谷般的土丘中。
然而仅仅几秒钟,一团浓重的黑影坚定地摇摆过来,一点一点爬到他的身上。
浓烈的香气像钢针一样,肆无忌惮地扎过来。
他一动不动,身体像石头一样坚硬。
黑影又往前上了半步,爬上他的胸膛。
玩不玩?黑影说。
他牙关紧咬,目光继续石头一样盯着铁轨。
玩不玩?女的直勾勾地盯着他。
便宜,她说,四十。
女的说着似乎准备在他面前蹲下来。
马有福突然全身颤抖。
滚!他低沉而凶狠地喝斥。
那个女人直起腰,迅速离开,转眼消失在一群女伴中了。
附近的男女不约而同伸头朝这边望了望,小声嘀咕或者嬉笑几句。一辆汽车在头顶疾驰而过,桥体哐啷哐啷直响。
马有福坐着,良久打口袋里摸出那瓶酒,哆哆嗦嗦旋开盖子,呷了一口。
那是他给马丽准备的。
……
一群猫的呼号唤醒了他。它们像一团乌云,从远处翻滚着,追逐着,滑下土丘,越过铁轨,来到大桥下面的草坪上。它们像闪电一样上蹿下跳,左冲右突,扑打嬉闹。一共五只,两只黑的,两只黄的,一只花的。两只黑猫体型硕大,毛发粗硬杂乱,眼睛里闪着火一样的光。其余三只无一例外,体格消瘦,毛发长而肮脏,动作却一致的敏捷。它们撕咬着,快乐地痛苦地嚎叫着。
没有马丽!
马有福捡起一块石头狠砸过去。
两只黑猫虎吼一声,脊背弓起,头伏到地面,眼睛圆睁,紧紧盯住他。
他又弯腰摸石头。
众猫终于随黑猫一溜烟去了。
过了九点,就像集市散集了一样,桥下的人越来越少了。
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雨是一丝一丝的,银网一样撒下来。草叶泛着水光。铁轨显得更加幽静而绵长。泥土的腥气和着凉风一阵阵吹来。汽车过桥时哐啷声里夹杂着沙啦啦的声响。
这期间又出现过一两群猫。连和马丽长相相似的都没有。
……
人越来越少了。
差不多人都走完了,一个胖胖的身影犹犹豫豫,深深浅浅地靠过来。
……大……哥……
声音仿佛从地底下传来。
马有福瞥她一眼,下意识地回头扫了一圈。地灯幽灵一样睁着寂寞的眼睛,各自守着自己那一小片红红绿绿的草皮。整个桥下只有他们两个人了。水泥桥墩巨大的黑影虎视眈眈瞅着他们。
女的却被他的目光烫着了,似乎往后一缩。然而终于鼓起勇气。
俺知道你是个好人……你……俺……
她的声音好像雨水打湿的树叶,滑不溜唧的黏连不清。
马有福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她穿一身灰不黢黢的衣裤,上衣是老旧的夹克式,西装小翻领露出里面的高领毛衫。体态健硕。因为逆光,辨不清面目。只觉得脸盘很大。头发往脑后梳拢,在脖颈后面扎成马尾。头顶上有一些零乱,脑门上拂着几根刘海。类似于工地上或者菜市场里的那一类农村妇女,三十也许四十,猜不透具体年龄。
……俺只要……二十块钱……
她吭哧吭哧说完就埋下头,头顶对着马有福。手指和衣襟绞来绞去。
马有福目光缓和下来。
我没有钱,他冷淡地说。同时眼睛望向别处。
过了好一会儿,似乎比十年还长。
女的突然抽了筋骨,双腿一软,滑坐到地上。
哭泣声像是打肺泡里挤压出来。
马有福厌烦地站起身,准备离开。
女的哭诉变得绝望而响亮起来:俺已经……两天没吃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