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车,吓了一跳,黑压压前前后后都是大大小小四个轮子的车。什么东西成帮结队,抱成一团,都会成灾,并让人莫名地产生恐惧感。云冈抬头看一眼马路对面,忽然决定不跟着旅行车走了。转身上车让司机打开行李舱取旅行包。车上的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云冈,大概以为这个人被堵车给折磨疯了。一个操着陕西口音的中年男人好心地劝他,再等等,说不定一会儿路就通啦。司机的脸阴着,可能是怕他鼓动别人也中途下车。“半路下车不退票,一分钱也不退!”司机的口气很硬。云冈回头对车上人招招手,一句话也没说,背着旅行袋离开了大巴车。
天热,被太阳暴晒过的路面似乎变成一块海绵,踩过去软塌塌的,没有一点声音。热浪扑头盖脸地打过来,头有些晕,空气浑浊得不敢大口喘气。有一刻云冈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神经出毛病了。
沿着国道走不多远,云冈又遇到了那个卖香烟的女人。蜗牛一样的女人背着她的简易小卖店,正试图敲开一辆豪华小汽车的玻璃。女人很执著,不停地敲玻璃,打手势。终于有人放下车窗玻璃,不耐烦地向她摇摇手。“瓜子,正宗的广灵瓜子。要不来根雪糕,纯冰糖的。冰冰凉哎!”女人死缠烂磨一定要说服对方买东西。天热,堵车,司机的脾气本来就不好,而她又是这样一个麻缠的人,忍不住喝道,傻×,滚!女人挨了骂,并不走,阴森森地笑着,利索地回敬道,你妈才是傻×!你们全家都是大傻×!
云冈本来要和女人擦身而过了,她一下子发现新猎物,回过头热情地又让云冈买水喝。云冈想她肯定忘了刚才卖假烟的事,当然云冈并不想揭露她。云冈从包里抽出一本薄点的书,拿在手里当扇子用,顺嘴搭问一句:“大嫂,前边是不是云冈矿?”女人咧着一嘴黄牙诡异地笑着:“不晓得。不过,你要是买我一瓶水,我就告诉你。”妈的,这女人一定想钱想疯了,简直就是一个无赖。云冈不想再搭理她,继续往前走。可那个女人鬼魅般从后面跟上来一路缠着他,老板买一瓶吧,清凉解渴,冰冰凉哎!为了耳根清静,云冈不得不买了水。康师傅水,别处都卖一块钱,她卖一块五。没有零钱,云冈给了她一张五十的大钱,女人把钱捏在手里,先摸主席像衣领上面花纹,再拿起来对着太阳光照水印。看她这样麻烦,云冈说:“不放心就算啦,不买了吧!”女人立刻把钱装进口袋,口气很大地说:“真钱,肯定是真钱。我能摸得出来。真钱假钱我一摸就知道。我的手比那些验钞机都准。”云冈想笑,可又笑不出来。女人边找零钱边瞅着云冈看,看得云冈毛毛的。害怕她又缠着买别的东西,云冈一把抓过找出的零钱,塞进兜里急匆匆地向前走。“水,水。”女人在后面叫着,“给了钱不拿东西,还有这样的傻人。”云冈笑了,一路上燥热的心情也放松下来,自己可不真是和傻子一样。明明知道人家卖的是假货还耍买。云冈接过水,转身刚要走,女人试探着叫了一声:“小画匠!”云冈愣了一下,心底里猛地一颤,有点尴尬,像什么东西被人偷着拿出来展开。
“小画匠”!都快忘了。大约有二十多年没人叫他这个绰号了。
“你真是小画匠?”女人叫着。
云冈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就那么怔怔地看着女人。
“我是你牡丹嫂呀,你忘了?你和你爹在我们家做过活儿,你们还在我家住过半个月呢!”
云冈轻轻“哦”了一声。
“那会儿你可真年轻!”女人略带惋惜地说。
云冈看着女人黑瘦的脸,上面铺满深一道浅一道的皱纹,印象里好像有过这个人。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二十多年前的牡丹还是一朵艳丽的牡丹,花一样的女人。而他是一个走四方吃四方的小画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