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长江的老婆联络其他家属做了肉包,提了烧酒。她带头挑着向隧道走来。关长顺也来了,关长顺是族长,七十多岁了。他们都是长字辈,老祖宗关长林也是长字辈,原因是这样的:每满十二代人,辈分就又从头开始。族长每天都要来隧道看看,他干不了什么活,只是来跟大家说说话,鼓鼓劲。关长江听到洞外老婆的叫喊,立即叫大家停下手中活,出来吃吃东西补充力气。出洞时,顺便把石块拉出来。老婆这包子做得大个,买的是上等面粉。关长江他们围坐在洞口吃包子,酒他们每人一碗。关长顺也吃了半个包子,喝了一小碗酒。关长江人不错,又有个好老婆,关长顺心里盘算着把族长的位子让给他。在关村,只要不糊涂,族长这位子就可以干到死。关村男人个个优秀,只有更优秀的长辈才可担此大任。老婆送完食物后,就和家属们返回村里,为打洞人准备午饭。
天黑,关长江他们放完最后一炮后,回到村里。他们的晚饭在关长江家里解决,像在外地打工一样,大伙在一起吃肉喝酒,谈天说地。喝得半醉,大伙又到黄金屋的院子里闲聊。关村青壮年同样出去打工,因为每月都有打洞人,关村就从来不少青壮年。别的村因为少了青壮年,村庄缺钙一样软绵绵的,村里值钱的东西就被人偷了个精光。关村不会有这种现象,远近的盗贼都知道关村“有人”,不敢碰。
黄金屋是座典型的南方建筑,有防火马头墙,有人字屋脊。所不同的是,黄金屋有两米高的石头墙,室内墙壁均为石头所砌。当年日本鬼子大火烧不进,自有它的科学道理。黄金屋的天井全是大石块,雕琢各种吉祥图案,整座屋子就像黄金一样沉。关于黄金屋的历史,关于关长林,以及后来的祖先的故事,青少年都是在黄金屋的院子里获得的。这里是关村的传统教育基地。
老祖宗把黄金埋在哪间屋呢?年轻人在院子里闲聊时谈论猜测过这件事。有人说在天井的古石板下面,有的说在西厢房地下,有人猜在墙内,还有人猜在墙脚的底层。墙内墙脚底层都被否定,因为那样,尽管黄金安全,但一旦隧道打通挖黄金时,就会把房子破坏了,祖宗不可能让后人拆房子。大家也就痛快个嘴,说着玩而已,并没有认真深入去想过这事。关村的这个秘密,外村人并不知道。外嫁进来的媳妇,第一条就是要严守这个秘密。外村人知道他们祖祖辈辈在打一个洞,关村的行为令他们很费解。因为这个洞既不能引水,又不能通路,唯有无尽的辛苦。连绵大山那边是另一个省份,就算直行也得行走好几天。
天气凉爽,大伙聊天的热情仍然很高。他们吃在一起工作在一起,总是有聊不完的话题。关长顺加入他们聊天的队伍,他带来了村里几位老者。他们向关长江这组人宣布一个决定,授命关长江为新任族长。关长江说,顺哥你不是当得好好的吗?再干几年吧,而且还有别的人选。关长顺说,我最近身体不好,上回患了中风,后遗症不小。小组里有人看了时间,还早,在大江南北打工的村里人应该还在一起聊天。关村人外出打工属于“大分散小集中”,每一处打工都有十几个人,他们在一起就像一艘大轮船,不容易被风浪刮跑。关长顺在后生们接通电话后,接过电话,半宣布半征求大家的意见。全都没有意见。
从今晚开始,关长江就是族长了。
族长意味着责任,而且从此不能随意离开关村。关长江回去跟老婆说,老婆说,有利有弊,但利大于弊,关村有个年壮的族长更好。老婆这么支持,关长江就放心了。
十月下旬,关村来了一支测量队,说是一条高铁线路将从村里经过,要穿过连绵的大山通往邻省去。按地图上的规划,测量队一量,我的天呀,这真是巧大了,高铁隧道与关村隧道无丝毫偏差地重合!关长林真是神了,四百年前他就预知了这个隧道。传得神是神,官方还是觉得这是巧合,只是巧合得非常神奇而已。高铁隧道要比关村打的这个隧道宽一些,质量要求也更高。四百年来关村掘进的这几公里,高铁建筑队只需拓宽一点就行了。高铁隧道是国家项目,任何人都必须无条件支持。高铁建筑部门测算过后,奖励了关村一大笔钱。钱是关村集体的钱,关长江准备全用在集体上,怎么用,待春节打工的回来再开会商量。或者全用在村里敬老院上,也行。
这个高铁隧道,官方命名为关村隧道,全长三十多公里,高铁建设方计划是三年贯通。高铁建筑队全是现代化,关村人打洞一半用的是原始方法,官方三年,关村人还得用几十辈人。
不需要打隧道了,关村人有一种不习惯和不安。有人甚至怀疑,高铁建筑队偷懒,“侵占”关村人的劳动成果。懂行的人解释说,国家修铁路只管在地图上规划的,一旦定下就是逢山打洞,逢水架桥,毫不含糊。工程队驻扎在关村,工作之余跟村里留守人玩。他们时常请村里人一起吃饭,村里人偶尔接受。关长江跟他们很快混熟,随时可以进洞去参观,无事的时候还可打洞过瘾。工程进展快,关长江心绪十分复杂。他想把自己心中的这些情绪跟村里人做些分享,可是,村人因为不需打洞而人员进一步减少,过年过节也不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