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不愿看到的事实还是到来了,接近四年,关村隧道全线贯通,成为目前全国最长的铁路隧道之一。就在建设者铺设铁轨时,关村人就着手开挖黄金屋里的黄金。多少辈人实现不了的愿望在这辈人手中实现了,他们原本也没想到。关长江组织各家代表开了两次会,一是统一开掘路线,通过挖掘原则。比如是先挖天井还是先挖厅堂;如果到处没有,要不要拆墙,要不要挖墙脚?二是,挖得黄金后如何分配?是分黄金还是兑现分现金?大伙制订了一个挖掘路线,商定从西厢房到东厢房到厅堂;先拆墙后挖墙脚。黄金屋毁坏后,在这里建一个小广场,当村里的文化娱乐中心,给关长林塑一尊像,等等。
明天就要挖黄金了,关长江心里扑腾扑腾响,他几次问老婆几点了?老婆说,你不是有手机吗?自己看。关长江怕看时间,他怕看到天亮。
我们毁坏了关长林老祖宗亲手建的老屋,他老人家会不会伤心怪罪?他问老婆。
老婆说,他伤心也没用,规矩是他自己定的。
问题是他定规矩的时候,根本想不到后辈能打通隧道,在他有限的思维里,打通隧道是不可能的事,就像愚公移山一样,只是有一股“愚劲”而已。关长江分析说,我总觉得老祖宗另有玄机。
天终究会亮,没人能阻挡。挑选出的精壮汉子们手持锄头铁锹从各自家里汇集到黄金屋,村里人赶来看热闹,黄金屋周围立满了关村人。他们兴奋无比,这个关村人期待了四百年的“包袱”就要抖开。关长江迟迟没有到来,人群早已为他腾出一条道。
关长江出发最晚,步子迈得很慢,他像背负着一座山,身心每一处都有一种压迫感。当他终于出现在黄金屋外的小广场上时,人群骚动一下又安静下来。人们期待他下达开挖的指令。
关长江清清嗓子说,开挖要有秩序,非开挖人员不得进入黄金屋。他的声音小,嗓子像有东西堵着。他向大门走去,手上那串钥匙叮当响。大门钥匙一直都由族长掌管,族长时常无规律地进入黄金屋查看,哪怕有一个蜘蛛网都要清理掉。黄金屋里没老鼠,因为没有老鼠生存游玩的条件。关长江弯着背,步子缓慢。他脸上是严肃的沮丧的,从刚出现时就这样。人们的眼睛全部盯着他,他的钥匙向大门的大锁插进去,人们的心正在积聚能量,像密封容器里即将爆炸的玉米,一旦门开,他们就会不由自主地喊叫。
而关长江停止了动作,而且钥匙抽回来。像密封容器的火力抽掉一样,人们的能量迅速泄掉。关长江转过身。
不对,我们没有资格开挖黄金,因为我们没有打通隧道!关长江说。
这个观点第一次抛出来。以前,大家没往这方面想,只是想,隧道通了,就该挖黄金。
意见分为两派,还有中间派。
我辈就这样挖黄金,老祖宗会打我们的脸!关长江说。
通过辩论,人们开挖黄金的愿望趋于平静。关长江离开现场,他走得轻松,他身上的大山终于掀翻了。
祖宗关长林带头开凿的是一个永远也贯通不了的隧道,他的玄机就在于永远也不要贯通它。关长江对老婆说,我找到答案了。
在距离关长林指定的隧道一公里处,关长江圈定了一个新隧道,向全村人宣布:从现在开始,我们开凿,待隧道贯通之时就是开挖黄金之日!
新挖隧道还是按从前的分组,从关长江这一组开始,每组二十天。村里组织了个“开挖”仪式,在家的都参加了,祭祖,放鞭炮,求平安,算是比较热闹。第一组开挖得顺利,第二第三组也是,这里所说的顺利是按时接上工程。到第四组时,就拖延了。第四组组长是关继东,他们在第三组下工四天后才接工,而且只干了十天就撤离。理由是他们外面的工程吃紧,多干一天都损失巨大。第五组因为时间未到而没回来,关长江跟第五组组长联系,他们婉言拒绝提前回来。这样就出现空档,洞口没了人的身影。关长江组织留守的老弱病残去打洞,打了两天,他放弃了,打洞是重体力活,也很危险。他想一人干,只有力气,没有搭手,工作干得不顺利。他老婆到城里打短工,临时回来发现他一个人在打洞,反对说,你不能这么干,家里农活不能丢啊。该是第五组接上打洞的时间,他们也拖了两天才到家。同样的,他们在外的工程也紧,好不容易老板同意了,扣的款还特别重,第五组人怨声载道。后来,第五组也只干了十来天,而且干得“得过且过”。到第六组,他们干脆不回来。由此,恶性循环开始,洞就没人打了。关长江把每一组的打洞进度表贴在黄金屋墙上,人们见了并不关心,打了一米也好一厘米也好,从未进洞打过也好,已经没有多少荣辱感。全村停止打洞才三四年时间,心态就完全改变了,关长江用电话一组组地骂,更让他伤心的是,他的第一组也意见分歧,有落后分子为参照,他们就有理由提条件。关长江说,好吧,损失的时间我来补。他毕竟人品好,重新组织队伍连干二十天。但是,还是接不上趟,别人都假借各种理由不回来打洞。
我人品很差吗?为什么都不听我的?关长江说。
不是你人品问题,是你规定打洞这个事,有人说。时代不同了,打这个洞没有任何意义,就算老祖宗关长林有意义,但他死四百年了,我们搞不清他的意义。反正他说了,打通隧道就挖黄金屋,现在通了,就应该挖黄金,这样可了却了祖宗和全族人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