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我,余洋几乎没有男朋友,女的也没有!有回我们俩在操场上瞎溜达时,我说你有。他说放屁,我哪里有那艳福?可说这话时他很神气,双手就去把鸡窝一样的头发拢拢。我说吴老师就是你的女朋友。听到这话,他脸上竟起了亮光,磕磕巴巴地说,你胡扯!她是老师,老师……老……师……就是老师。我说老师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实际上我也喜欢吴老师。谁不喜欢吴老师呢?谁能不喜欢吴老师呢?
就是那天,余洋和我交代了他和吴老师的问题。听他和吴老师真的有了那层关系,我顿生嫉妒,真想把他摁在操场上狠狠地教训一顿。可是我不敢,我怕吴老师上课时提问我,那是很尴尬的事。再说了,我能帮吴老师考托福吗?不能。英语,我连及格都很难。再说数学,要不是她高抬贵手,哪次我都很难过关。这些都要把好记在人家余洋的身上。人家吴老师这是在爱屋及乌呢。
自从他和吴老师好上以后,我的经济负担顿时就减轻了。不但减轻了,他居然还请我吃过一次桃酥。
余洋是个苦孩子,早早地没了娘,后娘又不把他当人看。他跟我说上高中时家里啥都不管他,每当星期天,他就去大街上跪着乞讨,他是一毛一毛地要着把高中念完的。上高中三年他没回过一趟家,家里也当没他这个人一样。我问过他你爹也不管你?他想了想说,那三年每年快过年时,爹会来看我一次,第三年上还给了我一百块钱。我说你爹真够混帐的。他瞪了我一眼说,不许你说这个!那是他唯一一次和我发火。
他和吴琇雯老师的师生恋究竟到了啥程度,我也不得而知。有一次暑假,余洋让我晚几天回家,说要和吴老师一起去崂山玩几天。我嘴上说我不去,可心早就和吴老师一起去了。在崂山玩了几天后,我就回家了。我受不了。
那个假期后,吴老师就辞了职,余洋不再住学校,浑身上下也干净利索得像个人似的了。临近寒假,余洋和我说,吴老师要去美国了,她说想让你送送她。我说她去美国了,你怎么办?余洋说什么怎么办不怎么办?我就没再说什么。
在飞机场,吴老师和余洋用英语说话。我一句也听不懂,只是觉得他们之间好像在争执什么。不过一到关键时刻,总有一个人会不由自主地让步,用汉语说一声,我们不要这样好不好。随后又是英语,把我自己留在孤独的汉语里。
我觉得没趣,就四处溜达。候机大厅里有一个小书店,我进去时看见书店里面的墙上一个巨大又夸张的人,他盯着我。我惊愕地张大嘴巴,他也张大嘴巴。我赶紧捂住嘴,他也机械地捂住嘴。服务员笑了,说,同学,那个人是另一个你。我也笑了,顺手抄起一本书,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扭头看另一个我,他端着一本硕大无比的书,那上面的字有些狰狞。我抬头看看房顶,我看见自己的眼睛像两口幽深的黑咕隆咚的井,井口旁有一丛黢黑的草丛。我眨眨眼,那两口井也跟着晃动起来,草丛懒洋洋地动动,彷佛微风拂过。我转了一遭,临出门口时,左侧是一块普通的平面镜,右侧是一块女人腰肢形状的哈哈镜。我站在那里看一下哈哈镜里的那张恐怖的脸,再赶紧挪向平面镜。平面镜中有一个真实的自己,额头上有几个酒刺,有一个酒刺上顶着个小脓包,我忍着痛将那个脓包挤出了血。我还是身不由己地又向那面哈哈镜看了一眼,那个酒刺变成了一个歪七扭八的鲜红的肉团,血从肉团上流下来。在我即将夺门而出的那一刻,一个身影向我慢慢靠近,一只脚踩在了那颗红色的肉瘤上。我好像听见扑哧一声,浑身就淌下汗来。
当我跑回余洋和吴老师那里时,吴老师问我,你没事吧?咋脸色这么黄?还用手在那个酒刺上抚了抚。我很不自在地笑笑,说没事,我天生黄皮肤。余洋也问我,你这是咋了?我说没咋。这时吴老师该登机了,吴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好好学习,别荒废了自己。说着就拉着皮箱向检票口走。我和余洋跟过去,临近检票口时,吴老师回了回头,这时不知从哪里来的一束光,正好打在她的脸上。我四处寻找光源,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吴老师说,你在找啥?我马上就走了,也不说一声再见。我说刚才有一束光打在你的脸上了。她说什么光?我怎么没看见。余洋也说什么光?我就说可能我看走眼了,吴老师,再见。吴老师向我俩挥挥手,就走了。
我问余洋,吴老师父母咋不来送送她。余洋说她父母在美国。我又问,你刚才真的没发现有一束光照在了吴老师的脸上?他说没有,说着他就向候机大厅门口走。我拽住他,说看看哈哈镜去。当我们一起站在那面女人腰肢形哈哈镜前时,他说,人都有不同的形象,不同的镜子映现我们不同的一面,你看看在这面镜子里,我们不就是两个鬼?他的话,我似懂非懂,看看他,再看看镜子里两张扭曲的脸。他又说,也许我的前世就是个冤死鬼呢,以后我给你写一篇冤死鬼的故事。说着,就拽着我哈哈大笑着走了。
我好不容易混了个毕业证,余洋却轻松地考上了北京地质学院的硕士研究生,从那以后,我们就聚少散多了。
我结婚时,他给我寄来一个铜镜,随铜镜而来的还有一幅字,字是汉简书体,竖式。断句后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