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课间,钟海仁去上厕所大便。那是上午两节课以后的课间休息,时间稍长,有二十分钟。钟海仁都是在这个时候上厕所。钟海仁上厕所也会带上本书,蹲在里面看。学校的厕所是个统厕,有一间教室那么阔大,木板地上凿了一排十几个坑口,无遮无拦,蹲厕时可以左右交谈,互相递手纸。地面离粪池很高,为了消解秽气,池里灌了很深的水,从上往下看只见一片恣肆汪洋。人在上头排泄,像扔炸弹,“咚”一声激响,溅起好高的水花。如果十几个坑口蹲满了人,“炸弹”纷纷坠落,咚咚咚咚———那场面是很壮观的。不过那厕所因为空间敞阔,打扫得又很勤快,倒是没有什么臭味的。一下课,钟海仁第一个冲出教室(他坐第一排座位,有这个便利),直奔厕所,占住紧里边的坑口蹲下,从怀里掏出书来,埋头看之,不管旁边是否人来人往,也不管有无臭味(有的人屙屎真是臭。那些人天天吃红薯,吃得气鼓气涨,屙屎还夹放响屁,特别臭),他却全然不顾,充鼻不闻,只管悠悠然看他的书。直到快打上课铃了,他才合上书本,系好裤带,急忙返回教室。每天如此,同学们都知道了他这个习惯。于是几个同学就密谋了一个方案,要出他的丑。那天钟海仁刚到厕所蹲下,几个同学一拥到了跟前,伸手抢过书去,转身就往外跑。钟海仁猝不及防,往后一让,光屁股就坐在了坑口上。他也不管屁股干净不干净,提起裤子就追出去。说来也巧,那天大保正好也去上厕所,刚到门口,就见几个同学从里面冲出来,撞得他一歪,急急忙忙地跑过去,一路嘻嘻哈哈地大笑。接着就见钟海仁追了出来,一手提着裤头,两眼睁得溜圆,一副气急了的样子。大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本能地估计是前面几个同学欺负了钟海仁,于是也立即跟了过去。大保脚快,几步追上,一探手就揪住了一个同学的手腕子。那几个同学停下脚步,返身向大保逼过来。大保喝一声:“把书还给人家!”其中一个同学扬着手说:“你以为你们城里人了不起啊!”大保说:“谁都不要以为自己了不起。我只要你们把书还给人家!”大保说时,手下就使暗力紧了紧。那同学的脸即刻涨成了酱紫色,忙喊道:“赶紧把书还给他。你松手。松手!”他知道大保的厉害了,不惹为好。
下午放学,钟海仁在校门口等到大保出来,靠拢去并肩走了两步,开口说:“大保,我们交个朋友吧。”大保很奇怪,交朋友不交朋友,还要这样直咕隆通地说出来?钟海仁说:“当然要说出来,因为我认了你。”大保有点好笑了,你认了是你的事情,你晓得我认不认呢?钟海仁说:“你也会认的。我测出来了,我们两个性格有很多相同的地方。”大保问自己:是么?钟海仁肯定地说:“就是。书里头有描述的。”大保在心里头笑一声,书呆子。不置可否。
大保和钟海仁很快就成为朋友了。钟海仁去他家探访过铸造作坊,拉了一阵风箱,跟他父亲学做铸件模子,把油泥拌得很匀,出了一身老汗。大保父亲很欢喜这个学生崽,赞他脑壳灵泛,手脚麻利,做事踏实。大保父亲说:这个人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看样子没有练过功,但是脚底下桩子很稳,是个能做大事的样范。直问这是哪个家里的崽。老前辈跑过很多地方,见过的人多矣,大保长这么大,还没听他这样夸赞过人的。他心里有点不服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