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请丈夫生前的几个矿工兄弟,帮她在那个去矿里的坡路拐弯处,用旧砖瓦和泥,垒了两间屋。小酒馆开张前,本来是想去矿上打声招呼的,后来一想到这几年自己有了难处时去矿上找吕矿长等几个头头儿,吃人家多少回冷脸的情景,就心下一狠,说管他去呢,自己又不是做犯法和伤天害理的事,不过是为了活命而已。
房子盖得了,那几个跟她丈夫生前要好的矿工们谁也没提钱的事,就是聚在一堆,简单喝了顿酒,就散了。吴嫂当时敬酒时红了眼圈说,嫂子今天把话说下了,这酒馆就是你们哥儿几个的,啥时候想喝一口就过来,就是半夜打烊了,我也起来给你们炒菜。领头的跟她丈夫年龄有些相仿的汉子叫大河,也湿了眼圈将碗中的酒饮了,说,来喝酒可以,但都他妈的得给钱,占一个女人家的便宜那还算是个男人吗,以后谁要是来找你这酒馆的麻烦,我的拳头可不饶人。
吴嫂就用她仅有的那点积蓄,将酒馆开起来了。
小酒馆之所以开得红火,除了矿工们因了她的为人和笑闹之外,还有另外一点,那就是不论你有没有钱,只要你进了小酒馆的门,你就可以点菜喝酒,吃喝之后在那本账册上签个字就行,不会签字的就摁个手印,但有一点,就是你得在你的名字下面写上还钱日期,如果到了日期仍旧还不上,你就来酒馆一趟,跟吴嫂说一声,再续些日子,这就是矿上几十年日月里留下的所谓的信誉。
岭北矿在靠一座山坡的背阴处,左面两百多米的地方是一条河,由于水特别的浅,当地人管它叫浅草滩。
起先是砖窑口似的一个井口,日夜不停地往外挖煤粉,后来采掘加大之后就发展成了有几百个井区的大矿,遍地的矸石堆,井架,升降机,显示了其少有的生产规模。
每当机器轰鸣,煤水洗一般源源不断地顺履带翻上来时,就惹人眼了。政府也跟着就插手了,请煤炭专家来测算,知晓了这块约有上百亩的临河的坡凹之地,竟然在下面深埋着结构繁复的多层的原煤,而且面积之大让人艳羡不已。据说可供人工开采上百个年头,于是政府的要员们就兴奋了,立即开会研究建矿的办法,组织相关人员起草文件,向上级提申请要经费,三两年之中就把矿建起来了。
岭北矿在短短的十几年时间里,因盛产大量油亮易燃的原煤而轰动了外部世界,离它仅有十几公里的坡镇的人口,也随之增长了数十倍,更因了它人口的增长和居住,小镇也就改为了县级市。
吴大权便是在各新建的井区正缺人手的时候,来这里应征采煤工的,他长得人高马大,浑身有的是力气,下井试用三天就被正式编入了最为艰苦的采煤突击队拿正式工资了。
吴大权对采煤技术很是钻研,又肯卖力气,三两年下来就赶上了第一批跟煤矿正式签合同,这无疑让他欣喜若狂。
总算是有了工作,每月的工钱比在家里种地时多多了,他就回河南老家将婆娘和孩子接了过来,在离矿山不远的镇里买了两间砖泥结构的旧房,将家安顿了下来。
婆娘也高兴得不得了,丈夫走了三年多,总算是没白盼着,总算是一家三口在一起了,而且吴大权还有工资拿,这不就是有出头之日了吗,这不就是奔好日子过了吗。
没想到的是,吴大权在来坡镇七年半后,却出了井下塌方事故,硬是撇下她们母子毫无情意地走了。
吴嫂也就理所当然的成了寡妇。
其实,来酒馆里喝酒的并不都是那些性格憨直的矿工,还有矿上的一些中层干部和那些跑长途贩运原煤的汽车司机。
来酒馆里喝酒的矿工是不分时间的,早上酒馆刚一打开门窗板,就有下早班的矿工背了兜子涌进来,他们在黑咕隆咚的井下干了八九个小时了,正感觉整个身心疲累的时候,他们唯一的念头就是想弄壶酒,坐下来边吃边聊,将一身的疲累挥去。
矿工们语言粗鲁,从来都不讲什么文明话语。
他们用皲裂结实的大手,捏着粗瓷酒碗,就着几碟素菜,大声地喝酒大声地说话,还不时的跟老板娘说些荤段子。他们这些个人是不讲究坐什么地方的,屋里也好,外面也行。
而来酒馆吃上一顿的那些个矿上的中层干部,就有所不同了,他们是要坐在唯一的单间里的,桌上要新换一块桌布,椅子是要有靠背的,这在酒馆刚开业不长时间,矿物资科的老王就跟老板娘吴嫂说好了。当时老王口气极为坚定地说,搞个单间嘛,这乱哄哄的怎么喝酒呀。老王说完还给吴嫂出主意,单间可以用胶合板嘛,简单弄个隔断,再刷些油漆,不就弄得了,没有这环境,矿上的干部哪还会来你这里消费,再说了你是咱矿上公亡工人家属,我们来你这里就算是扶贫了。老王还真是不错,那次他在吴嫂给他们这桌敬酒的时候,大了嗓音地说,妹子,你把杯中酒干了,再将我们这桌酒钱免了,你弄单间的材料我包了。吴嫂真就将杯中白酒干了,又免了酒菜钱。那个老王说话还真是算数,第二天晚上就让吴嫂拉回来一车胶合板和旧木方子。
吴嫂算了一下,老王他们几个人那桌酒菜才几十块钱,而这些东西却要值上百块钱,她那么做还是没亏本的,何况单间弄出来了,矿上包括老王在内的一些小干部还真就没少到酒馆里来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