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04年第10期
栏目:文学中国
先说酒馆,没店名没招牌也没有幌,只两间屋,在后面又接了半间偏厦子,生生地矗在北大岭的斜坡上。前面的两间屋待客人,后面接出的偏厦子住人。房前房后都有几棵树,或白杨或歪歪柳,有些年头了,长得倒茂盛。
店面墙上挂了几串干辣椒,颜色呈暗红,有些许的老气,是正儿八经能经灰尘的东西呢,风风雨雨地做着日子的见证。挨着那些干辣椒还有两辫子土蒜,像老姑娘脖子后面的发辫般拧着劲,零星地被揪去了几头。
小酒馆就坐落在通往北大岭煤矿的必经之路上。
北大岭煤矿可有些名气呢,在东三省,甚至是关里家,有哪个走荒的汉子会不晓得呢,这矿开采几十年,救了多少求活路的人啊。
奔矿里去的是一条牛肠子般的沙土路,黄色的土掺杂着黑色的煤粉,要多脏就有多脏。站在酒馆的门口,你拿肉眼,也是望不到路的尽头的,仅能走一辆汽车的牛肠子般的路一直伸向天的边上。
其实这话不是我说的,这话是小酒馆的老板娘吴嫂说的,每日快到晌午时分,吴嫂便搬了只小木凳在院里坐了,抽纸卷的旱烟。吴嫂的身后就是那几棵歪歪柳,树已是相当的茂密,枝条密麻麻地伸展,就遮了些阴凉出来。
而在那阴凉下面,会摆一张红油木的地桌,六七只小小的矮脚椅子将地桌圈起来,这就是一处绝好的吃饭的地方。瞧那桌上永远都放把青瓷的茶壶,里面是老早就沏好的凉茶,准备着给过路的人喝上几碗。
酒馆里总共就两个人,除老板娘吴嫂,就是耳朵有点聋的炒菜的师傅老刘。
小酒馆刚开的时候,矿规划科的人来过,给酒馆的墙上贴了张纸条,责令马上拆掉。那两个人前脚走,吴嫂后脚就将那纸扯了,嘴里嚷着说,拆,拆你妈了个毽,除非把老娘的骨头拆了。
后来那两个人又来的时候,吴嫂就席地坐在酒馆的门口,披散着头发在面前的一个瓦盆里烧纸钱,弄得烟灰四起。那两个人刚走进酒馆的院子想问问她酒馆咋还没拆,吴嫂那边就鼻涕一把泪一把地骂她那死去的丈夫。吴嫂一边往瓦盆里放纸钱,一边说吴大权你他妈的咋那么狠心呀,你死在井下了,却把我扔在阳间没人管了,麻驴子他妈的到现在都不管我们娘儿俩,我今儿个给你烧完纸钱就随你去,看矿上那帮孙子还欺负谁去。
吴嫂嘴上说的吴大权是她丈夫,三年前在井下挖煤时遇上了塌方,被埋在了井下,矿里也没给什么具体的说法,因吴大权那天不当班,而是私自顶一个熟人打了替班,工段长根本不知道,矿里鉴于这种情况,开会研究之后就只给了她相当少的一点抚恤金。吴嫂倒是接连去矿上找过几回,都被矿长老吕给顶了回来。吕矿长脸上有些麻子,脾气还有些倔,便被矿工们背地里称为麻驴子矿长。
因为是夏天,吴嫂只穿了件短袖的褂子,也许是烧纸烧热了的缘故,烧完后她就扯开了衣扣,涨红了脸孔转了身跟那两个人说,你们有本事就来拆吧,把麻驴子也找来,我正好也他妈的不想活了,就连同老娘的骨头也一起拆了吧。
那两个年轻人先是听了吴嫂的指桑骂槐,再又看到了她裸了的前胸,说话时那对颤颤的奶子来回晃着,早就心虚了,立马在脸上堆了笑说,你开吧,我们不管了,我们让吕矿长他老人家亲自来。说完就慌慌地退出了酒馆的院子。
据说那两个人回去真就跟吕矿长做了汇报,被吕矿长骂了一顿,说没有我的话,以后谁也别去招惹那婆娘,她要开就开去吧,反正那地方闲着也是闲着,她只要不来矿上闹就烧高香了。
酒馆不但开起来了,还越开越红火,来酒馆里喝酒的人多半是那些来矿里拉煤过路的司机和劳作了一天一夜的矿工,那些个被人称为煤黑子的人,升了井洗了身子,下山回家的时候就路过吴嫂的小酒馆,多半是要坐下来喝两口,调侃解乏。
说到调侃,我们自然会想到老板娘,长得虽不是很标致,却也是要身段有身段,要丰满有丰满,虽说是皮肤稍黑了点,笑起来也蛮迷人的。还擅长说些个黄段子,时常逗得矿工们捧腹大笑,谁都不曾想说笑之中人家就把银子赚下了。
吴嫂是个性情中人,据说老家在河南安阳农村,随丈夫过来投了矿山,起初下井挖煤的吴大权挣得还不算少,下井挖煤累是累点,工作也危险了点,但毕竟是给一家子人挣下了吃喝,你想想能够从泥土地里边,从饥饿里边走出来有了暂时的温饱,还需求什么呢。
两个人的日子可以说是越过越筋道,可好景不长,吴大权那天偏偏就答应了他一个同乡,帮他顶一个班,事也凑巧,偏就那天井下出了事,活生生的被砸在了掌子面里。事后,吴大权的那个同事,也是从河南来的比他小几岁的挖煤汉子痛哭流涕地跪在吴嫂的面前道歉,并在日后跟她不止一次地说起过要娶她过日子,作为对吴大权死去的补偿。
吴嫂拒绝了,她抹干了脸上的泪水,咬起牙关领女儿过起了日子。
但过日子是过日子,毕竟是一个没有力气的女人家,这日子过得就极其艰难,吴嫂领个孩子捡煤渣,给人家糊火柴盒,甚至是推着手推车卖馒头,那几个辛苦钱仅够两个人的吃喝。
这话说的是三年前的事了,三年后,钱就不够用了,因为女儿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