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往常一样,杨八零只要得空,就去球磨车间拍照。跟往常不同的,他镜头格外要照顾一下小菊。没别的意思,就想拿回家去了,好生琢磨琢磨,究竟差哪儿,自己对小菊怎么没感觉呢?车间只有上盖,四边是柱子,庞大的筒形球磨转动机发出隆隆巨声,偶尔灌进来一阵风,吹得黄尘像海浪一样翻卷,便现出人形。乘此机会,杨八零把镜头对准小菊,抓紧多拍几帧。照实说,人在海浪似的黄尘里,是有几分好看的。但杨八零忘了,机会对谁都是均等的,他看到别人的时候,别人也是可以看到他的时候。小菊看见了他,冲他挥了挥手,继续检斤。所以认定她是小菊,简单,检斤的只有一个,这很容易断定,跑不了她。如果从外型上,大家全都穿着工作服,头脸又全都包得溜严,一下失去了辨识度,你很难看出谁是谁来的。拍照完,杨八零刚回到立窑,就收到短信,一看是小菊发来的。她在短信里问,你为啥总拍我?杨八零只能顾左右言其他,撒谎说,我看你工作的样子很好。
然而,令杨八零没有想到,这句虚话,居然让小菊变得太实惠,此前都是夜里加班了,她才来找他,却从这一天起,不加班了,白天正常上班,她也来找他。你想啊,大白天的,跟年龄相当的姑娘一同上班,一回半回的,说得过去,但几乎天天的,这叫什么呢?前提是,完全看中了,还行。可自己明明有些看不中的啊。不可否认的,两人从村街走过,会引来一些艳羡的目光,可那算什么?顶多满足小小虚荣罢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玩虚的?杨八零意识到,玩这种虚的,存在后患,即,你将来娶了正宗老婆后,该怎样解释这虚荣的一段?而且肯定的,越解释越糟糕。不过杨八零还没找到合适的办法,处理掉小菊。权宜之计,就是每次小菊来找他了,他给王德宽发个短信,约他来,那么,就可以三个人一同出门,一同上班了。王德宽曾埋怨过杨八零,他说,你俩应该路过我家,来会我,才有道理的,怎么让我来你家,这不是走了个倒掘吗?倒掘,当地土语,表示把事情做反了的意思。但后来,王德宽就习惯了倒掘,好像再没有发表怨言。
三个人呆一块,肯定要唠嗑,唠啥?顺手拈来的,就唠一些幽默段子。当然不能唠黄色段子的。考虑小菊属于一块尚未开发的处女地,哪好意思唠黄色段子?由于离厂不是很远,常常是,路途上没唠完的段子,在厂区里分手前,抓紧唠完。一次,赶上临时停电,三个人就聚在球磨车间,唠段子。没事唠段子,农村里盛行,很快就吸引工友们加入,几乎是比赛着唠段子。王德宽有个特长,善于模仿。尤其模仿小沈阳,那是贼拉拉的像。他嗓音出色,他把别人比下去,只剩下他自己唠。凭良心,像小沈阳的人,很多。从嘴里一掏,就掏出段子的,更多。段子,属于后来城里人叫法,农村人沿袭几辈子就固定的叫法,管段子不叫段子,一水的,叫屁嗑子。在农村,几乎人人会唠屁嗑子。遇上外省来人,误以为这里在搞模仿秀呢,其实东北农村盛产这个。反过来说,这块土地布满了艺术细菌,才冒出小沈阳这么一朵蘑菇。可话得说回来,演小品的,一半真一半假,带有很大演绎成分。而干大活的这帮人,没有经过舞台熏陶,不懂得演绎,唠的,都是身边真事。
王德宽唠,前天傍晚我牵驴去河套边,饮驴,饮完驴回家途中,遇上村长,他冲我打了声招呼说,吃饭了吗?我答,吃了。村长忽然说,谁跟你说话呀?我刚才问驴吃饭了吗?这事你抢答不怕吃亏吗?我二话没说,就打驴两嘴巴,边打边说,你这张驴嘴就是欠打,你有个亲戚当干部,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做人讲究低调,怎么你做驴的也讲究低调?小菊虽然算姑娘,可她肚里有货,唠起来也是不白给的。她唠,卢胜利家那孩子你们都知道,随爹妈,念书不咋样,老师布置作业,让学生用“要么……要么……”造句,你们猜他怎么答的?他答,我家房后卢老二是卖雪糕的,他整天在村街上喊,雪糕一元,要么?要么?杨八零没想到她有这么逗。忽然觉得,她跟王德宽倒有些般配。脑袋里忽然就闪出念头,打算给王德宽和小菊两人当媒人,从中撮合一下,会怎样?先不说结果,这起码的,自己可以从中脱身。整好了可是一石双鸟啊。为稳妥起见,得空,他先试探试探王德宽口气,看他怎样。当王德宽听说他给自己介绍对象,点头说,好啊,介绍谁?杨八零早已准备好的台词,说出来竟显得口吃;毕竟的,自己没怎么看好,现在介绍给人家,就好像出口不合格,转内销了,舌头自然有点短啊。但他只得说,是小菊。然后再盯一句,怎样?王德宽未置可否。沉默一会儿,听他说,让我考虑考虑。再无下文。杨八零吃不准他心里怎么想,决定等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