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前,在那烧煨奇缺的岁月里,马粪是家乡农家厨房里的主要燃料。村上除了较殷实的几家在隆冬里能生个炉子外,绝大多数人家至多就煨个热炕。没个热炕,睡冰炕还可凑合,但人总得吃饭,厨房里可不能断了烧的。所以那年月,尽管柴火短缺,但每天清晨,人人家家的烟囱里总会冒出一缕缕青烟。俗话说,“三早顶一工”,那时候,天刚麻麻亮,巷道里就有了人语声、马蹄声,懂事的农家娃娃们也离开了暖和的被窝,身背背斗,手拿粪叉,沿着山间小道、平地塄坎,去寻拾马粪了。
从春末直到夏秋,川道和山上的田地里种有庄稼,村上的牲口和羊是不能散养的,必须在人的管护下,去啃食那些塄坎、地边和没耕地山坡的野草,以免牲口糟蹋庄稼。放牧牲口和羊群的活儿一般都由娃娃们承担,人们把集中在一起的牲口和羊群叫“伙儿”,青海“花儿”里就唱:“老爷山上云起了,羊伙里羊羔儿喊了;越看尕妹越远了,破皮鞋提上着撵了。”在山坡塄干上放牧,尕娃们有个明确的分工,负责上方的叫“上帮”,下方的叫“下帮”,前面堵拦的叫“浪前”,后面驱赶的叫“赶后”。每个牛马“伙儿”的后面都跟着几个拾粪娃,以捡拾牛马粪。
从深秋到初春,田野里一片荒凉,村上所有的牛马、羊群都被赶出去,让它们自由地随意到山坡、地边去寻食黄草,饲养惯了的牲畜们会在日落天快黑之前,挺着吃饱了的肚子,蹒跚地回到自己的家。在过去那民风淳朴、自给自足的岁月里,没有人会担心自己的牛羊被偷走,至多一半个羊混进别人家的羊圈,第二天又会来到自己的家。由于牛马寻食的地点不一,这就忙坏了拾粪的娃娃们。他们在村前平川和村后大山里,一会儿爬山,一会儿下坡,为了一脬马粪,到处转悠,忽上忽下,累得头上冒着热气。经过多年的磨练,他们一个个练就了鹰隼一样的眼睛,能在数百米外,凭着地表颜色的差异,搜寻到荒草里、犁沟边、雪地上的马粪。在他们眼里,那一颗颗、一坨坨形状不一的牲畜粪便,简直就是大山奉献给自己的宝藏!因为只有它,才能使家里的烟囱冒出青烟。
村上家家户户的女人们都开始烧早饭了,一个个烟囱里冒出的青烟袅袅上升,最后在半空中连在一起,形成一片厚厚的白雾,慢慢地向沟垴方向飘去,空气中弥漫着洋芋熟了的焦巴味,村上几辈子不变的早餐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