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从成都出发,先是到了大渡河的支流清衣江。江水不大,很清。只是到了雅安天全县红灵山脚下的脚基坪大桥两边,看到那里竟然有三个水电站正在修建之中。
已是十一月下旬了,二郎山依然是秋色,漫山的树叶还在竞相怒放着。过了二郎山,山的秀丽换成了山的伟岸,蜿蜒的大渡河穿行在峡谷间。
2001年,也是从成都到康定,那时的大渡河及很多支流的水几乎都是白色的,那是由奔腾的浪花汇集而成的江水。2004年从这条路上进入康定,汽车行驶的窗外,有些已经成了只有河滩和砾石铺就的河床。
2003年,中国的新闻界及民间环保组织从一封当地群众给国家领导人的信,写了神湖—木格措上要修建大坝,开始关注木格措。三年的时间里,木格措成了国内外众多媒体关注的地方。木格措水电项目,有关单位在2000年开始论证、考察、勘探。近6年来,当地百姓的担心,一直伴随着这一论证、考察、勘探的过程。
在康定,“江河十年行”的记者见到州环保局的干部,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木格措不建水电站了,康定人乐惨了。”
康定城处于高山之间,高原之上,四周有成百上千的高原湖泊,每一条流下山来的水流都是湍急澎湃。几年前州政府为了扩大城市用地,曾要把穿城而过的雅拉河和康定河用水泥板盖住。工程才开始,咆哮的山水就把整个康定城淹了一米多深。那个“人定胜天”的疯狂设想,是被大水摧毁的。当地人形容说:我们是在“顶着水坛子生活”。科学家说:在这样的地方也想改造自然,显然缺乏对自然的最起码的认知。
在木格措建水坝当地百姓最担心的就是,大坝要带来安全隐患。木格措周围的山体表面均为风化解体的花岗石,土层很薄,如兴建水电站就要砍伐一些树木,势必会造成水土流失,容易引起山体坍塌。同时,木格措处于地震断裂带,水坝修好后,一旦发生地震,20公里以下的康定县城则面临灭顶之灾。而康定不仅仅是甘孜藏族自治州州府所在地,更是那首脍炙人口的歌中所唱的“跑马溜溜的山上”的所在地。
康定金刚寺的布楚活佛曾颇为感慨地说:庙子毁了能建,湖毁了就太可惜了。
对于这个项目,甘孜州政府有一个从以水电开发发展经济到重视可持续发展的转变过程。在国家领导人的关注及媒体报道的参与下,2005年,州政府的态度终于转变为:木格措发展水电,一是会对下游安全构成威胁;二是相对于开发旅游业,修水电站带来的经济效益落不到百姓手里,因此不是好的选择。
2006年11月8日,《四川日报》报道:四川甘孜州停建康定木格措龙头水库及其水电开发,“打造生态经济第一州”,推动“资源开发型”向“生态经济型”转变,坚持全面协调可持续发展,生态甘孜迈着坚定步伐,发展绿色经济。
木格措以满天大雪染成白色的山、白色的树迎接了“江河十年行”的记者。在上山的路上时,雪还在下着,但天已渐渐亮了起来,太阳开始在云朵间穿行,像是在和乌云搏斗。车停在了木格措湖边,天放晴了。湛蓝的天空上,云彩一朵一朵地游弋在雪山与湖水之间。从湖旁一条溪流的小桥上望去,雪山、白云、蓝天、湖水交相辉映。
木格措如果修水电站,这些景色会和如今大渡河上的一条条支流一样,仅剩干涸的河床、河床里的大石头,见不到水的灵性。木格措留住了,这美景连同住在湖边的人,都可以继续享受大自然中这风光无限。
“江河十年行”的记者们登上山项,刚刚拍完木格措的全景,准备下山,太阳就又钻进了厚厚的云层。算下来,在木格措旁的这三个小时,像是航天飞机升空时的“窗口”。
前一天,“江河十年行”的一行记者到木格措时天已经黑了,住进了景区路边一个藏民家刚刚修好的二层小楼上。屋子里电器一应俱全,藏式家具把房间装扮得富丽堂皇。今年65岁的男主人荣东江措坐在火塘边和记者拉着家常。
水坝停修,让当地村民和荣东江措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开着家庭旅馆的荣东江措说:“木格措,我小时候和现在没有什么变化。要说变化,那是我们的生活。”过去,江措家的四代人靠烧炭和挖草药过着仅仅能吃饱肚子的日子。他的四个孩子最大的43岁,只有两个小的上了小学,另两个一天学都没上,因为没有钱。
江措老人说,在考虑上水电项目之前的1986年,甘孜州就已决定开发木格措旅游资源。1989年,木格措景区正式对外营业。自那时以来,景区的百姓依靠旅游服务,生活明显有了好转。孩子们上了学,家里盖起了新房。水电项目如果上马,不但木格措独特的自然景观将会消失,当地老百姓也将失去经济支柱。尽管有关部门宣称,建大坝不但不会影响旅游业,而且大坝本身也将成为一个景点。可当地的老百姓不相信这种说法。他们认为,发展旅游,增加的收入在百姓手里,开发水电,收入归谁就不知道了。当地人还有话说:大坝哪儿没有,我们这里的神湖别的地方有吗?
荣东江措说,村里人都知道,外面对修水电站有很多争议,媒体上也有很多报道。他从心里感谢外边关心他们的人。
荣东江措家目前的生活过得挺好。因退耕还林,国家补给他家里的粮食吃不完;在风景区路边开家庭旅馆,每年收入过万元。四个子女都已长大成人,自立门户。村民们看到了生态旅游、绿色经济的前景,也都正激励于荣东江措家“榜样的力量”。
在荣东江措家采访时,记者问他和他的老伴有什么愁事吗?他们想了想说,没有。不过在没有电视镜头对着的火塘边,老人还是说了:一些住在河对岸的乡亲希望也能搬到路边发展旅游业。县里有关部门也试图从旅游业中获取更多利益,设想在景区建设政府接待机构,这样一来,百姓的经营权有可能受到限制,甚至还可能要搬迁到别的地方。好在,州政府有关领导为此事来视察过,并留下了话,应当首先考虑百姓的利益。
荣东江措有一个十岁的小孙女叫罗绒卓玛。那天北京电台记者给了她一块巧克力。小姑娘拿着巧克力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她的奶奶进来时嘴里嚼着什么。原来小姑娘出去是把巧克力给了奶奶。在这个运输不是那么方便,平时连白菜都很少吃到的地方,巧克力对一个孩子来说是什么?记者问她为什么给奶奶吃,自己不吃。她笑了:“老师说的。”
前两年要修水坝,和当地牧民有着同样担忧的还有康定城里的干部:“每当我们走进野人海,就是木格措,心中不免产生敬畏之情。他们是要毁掉我们最美、最精华的地方啊!要知道,正因为辽阔平缓的高山牧场、草甸,各种各样的杜鹃灌木丛、自然的冰湖、原始森林和金沙滩在这儿浑然天成,才形成了闻名天下的木格措。大坝要淹没的这片地方,是最美的。一旦没有了,以后投上多大财力也无法恢复。高海拔地区的生态太脆弱了。”
甘孜州旅游局助理调研员高明勇在接受采访时则说:“我们政府反对木格措建水电站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修水电站只能富裕一些利益相关的人,而旅游却是往老百姓的腰包里装钱。”
连续十年关注木格措的命运。不知在结束江河十年行的时候,再问罗绒卓玛今天的木格错和你小时候的一样吗,她的回答会不会和她爷爷今天说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