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雪垠初到北平,落脚在沙滩的一家小公寓,名叫蓬莱公寓。他住在一间坐西朝东的小房间里,每月连伙食、茶水、电费在内,要付十块钱。当时的姚雪垠尚未考虑专心走文学创作道路,而是希望通过艰苦的自学,将来能够成为史学家或中国文学史家。于是,往东去逛东安广场的旧书摊;往西去坐北平图书馆的阅览室,生活十分艰苦。往往是,每天吃过早饭,步行到北平图书馆看书,中午或回公寓吃饭,或在图书馆附近随便吃点东西。图书馆除星期一外,天天开馆,晚上九点闭馆。姚雪垠贪婪攻读,如饥似渴;争分夺秒,惜时如金。他常常等到响过第二遍闭馆铃声以后才依依不舍地从图书馆走出来,步行回沙滩。路上,特别是月下站在冷冷清清的金鳌玉螈桥上,常常想到,下月住公寓的钱如何解决,冬衣靠什么置买,长此下去,如何养家糊口(当时姚雪垠在开封结婚不久)等迫切的生活问题,不由得心中发愁。
当姚雪垠回到沙滩时,在公寓门前一个卖小米粥的布棚里,同拉黄包车的和各种苦力挤在一起,买碗米粥一喝,觉得浑身温暖,才回公寓睡觉。
生活越来越困难,图书馆是难以长期坐下去了,姚雪垠不得不靠投稿生活。那时把写作投稿叫做“爬文坛”,姚雪垠从此就转向了“爬文坛”的道路,并一直走下去,始终不渝。
“九,一八”事变那年冬天,姚雪垠回到河南。为了生计,第二年春季,到豫北淇县的楚旺中学教书,秋天又到信阳义光女子中学教书。寒假回到开封,仍找不到工作,同妻子住在岳父家中,经济相当困难。
由于贫病交加,姚雪垠不知何时,患上了肺结核病。每隔半年,就来一次大口吐血。吐血之后,有时留在北平,有时回到河南杞县大同中学居住。大同中学是河南大学教授王毅斋先生创办的,他是姚雪垠的老师,是中共地下党领导下的进步青年,学校各教室都用东北沦陷地方命名,用小木牌悬在教室的门楣上,如乌苏里、鸭绿江、哈尔滨等等。姚雪垠在大同中学时,跟同志们一道积极参加抗日救亡活动。
“一二·九”运动时,姚雪垠回到老家邓县养病,他常以不曾亲自参加这一伟大的运动而抱撼。“双十二”事变时,姚雪垠又到大同中学作客。一天,教员赵伊坪被地下党调往别处工作,在他离开学校的那天晚上,更深入静,四五个地下党员朋友聚集在一盏煤油灯下,大家围着小方桌,一边饮酒,一边低声谈话,悄悄为他饯行。下酒菜是黄昏时从街上买来的咸牛肉和花生米之类,没有热菜。赵伊坪是诗人,戴着深度近视眼镜。在快要散场时,大家要伊坪说几句话,算作临别留言。他说了几句赠言,就讲了一个颇有诗意的小故事。姚雪垠被故事中的人物和情节深深打动。抗日战争初期,姚雪垠把这个故事进行了再创作,写成短篇小说,定名《红灯笼的故事》,并多次讲给救亡青年们听,激起他们的爱国热情。后来,这篇小说发表,并被译到国外,连同另一篇短篇《差半车麦秸》收入莫斯科出版的《中国短篇小说选》中,后来又成为长篇小说《春暖花开的时候》中的一章。
一九三七年春天,姚雪垠离开大同中学,又来到新乡,住在豫北日报社。
姚雪垠的妻子王梅彩在老家邓县教小学,提前结束,来到新乡。两口子一齐到了北平,在沙滩附近的中老胡同租了两间房子住下,安排了简单而贫困的生活。刚一住下,姚雪垠就开始写长篇小说《五月的鲜花》,他一边写作,一边仍到北平图书馆看书。
好景不长,过了不到一个月,“七·七”事变爆发了。人们没有料到北平会沦陷那么快,后来连南苑也失守了。姚雪垠和妻子惦念还在老家邓县的两个孩子,岳母和妻子的妹妹,姚雪垠决定让妻子赶回邓县,自己留在北平,参加北平保卫战。可手中没钱咋办?说来也巧,《光明》半月刊主编之一沈起予先生,通过天津文理学院的李辰冬先生转汇来两篇小说的稿费。大约千字五块,这笔稿费真是雪里送炭,一部分用来送妻子还乡,一部分借给河南同乡,留一部分供自己暂时留居北平使用。
“七·七”事变后,仍有日本人办的两家日文报纸在北平继续出版。报纸上刊登有关于住在北平的抗日文艺界人士的报道,姚雪垠的名字也被列在里边。为了掩护自己,姚雪垠好久不刮脸;留下长长的胡子,穿着半旧安安蓝洋布大褂,上了一艘客轮出了大沽口。
姚雪垠有股倔犟劲儿,办什么事一旦下了决心,就背水一战,有进无退,不管多么艰难困苦,决不半途而废。三十年代前还没有治疗肺结核的特,效药,死亡率相当高。姚雪垠的病没钱治,也没有条件躺下去休息,他常常认为自己难活到三十岁。尽管病魔缠身,但他没有消沉,对事业仍充满信心。他往往在大口吐血停止的三四天后,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就从床上爬起来,继续坚持写作和读书。说来也怪,到了抗日战争期间,姚雪垠的肺结核病未经医治,不去管它,却奇迹般地好了。多少年后,每每检查身体,透视过后,医生便问:“你得过结核病?”姚雪垠总是回答:“青年时得过。”“怎么好的?”“不知道!”这是奇迹,这与姚雪垠执著追求,顽强拼搏的精神不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