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福建文学》2007年第08期
栏目:军旅小辑
如今,红军巷部队干休所大院已失却了往昔街知巷闻的光环,渐渐被这个城市的人们淡漠了。但是,这个独特的部落,很难为外界同化,仍保持自己的运行秩序。
清晨,是这个大院最闹猛的辰光。一群老娘们身披大红大绿,合着卡式录音机发出的音乐节拍在那扭秧歌,阅览室里几个喜静的老头戴着老花镜屏声敛气地在阅读报刊。晨练散步归来的老头子?老太太们又在聚会神聊。
这些部队前负责人,在草地上拿着当日的报纸沭浴晨光,忧国忧民,分析时事。他们着装很奇异,有裹上世纪七十年代的蓝?灰色中山装;有着绿色的老式军装?外罩咖啡色或大黄大红色的羽绒马甲;只有极少的穿1955年发的将校呢和1965年发的马裤呢制服,肩膀上还留着当年扣肩章的肩章洞。形形色色,使人很容易联想到我军初创时游击队的装束。不过,那会儿的基本色是灰色,而今基本色是绿色。有一点似乎是约定俗成,他们都喜欢戴帽子,除了夏天,平日都戴将校呢解放帽?马裤呢解放帽或戴洗得发白的人字呢老式解放帽,既区别于现役军人的制式大沿帽,同时在大家都已都不再是首长的状况下,以显示资历身份标志。军队一直讲究这个,总不可能将勋章?军功章天天挂胸前。
他们离休下来,都没有了秘书?警卫员和医护簇拥,很是失落;出了大院被人冷落,年岁大了,动作不利索,走路遭急性人白眼,肩上没有显示军阶的军衔,谁认识你?无所事事的日子掐的落寞滋味漫浸了全身,心情特别不好,容易上火。经常老远就听到他们喊惯口令的大嗓门争吵当代世界军事问题。彼此都知道人老言轻,仅仅纸上谈兵而已,但是军旅的余热余温尚在,仍吵得当真。
相比,这堆老太太们议论就没了火药味,无非是女人关心的话题。老娘们在一起,聊最多的当然是各自的孩子,成器啦出息啦,孩子是她们的作品嘛。套路先是半真半假诉说自己孩子的不是,由此引发别人对自己的孩子夸奖。这不,又用上了。吴阿姨对冷眉阿姨说,你多幸福,孩子都在身边,儿孙满堂,天伦之乐,哪像我们家……冷眉阿姨马上插话说,吴文清啊,还是你们葛家好,孩子虽然不在身边,个个有出息,老大混了大校,幺子少将副军长,军衔比你家老头子还高,青出于蓝胜于蓝。老军嫂崇尚军阶的情结溢于言表。吴阿姨脸上堆满了谦虚的笑,让人夸奖总是愉快的事。吴阿姨两个儿子确实给她挣脸,当别人夸葛家两个孩子有出息,吴阿姨虚荣心就作祟。有些忘乎所以,就传授教子的秘诀,他们夫妇从来不打骂孩子,不压抑孩子天性。末了,还对现行教育制度抨击一番,现在教育成问题,考试出这么道题,封建社会的主要矛盾是什么?标准答案是农民阶级与地主阶级的矛盾,小孩子答卷,说是地主阶级和农民阶级的矛盾,顺序倒了,意思一样,用电脑改卷,就成错啦。现今家长还要辅导小孩做作业,现在咋了?我们那时候从来用不着辅导孩子……事实上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他们夫妇当时都是军人,整日不着家,孩子一直过寄宿制集体生活,也就是说,没有教育孩子的时间,更谈不上打骂。孩子大了更用不着他们管教,有学校?部队和组织。可又有谁知道他们夫妇现今心中的痛?永远的痛!
老太太们海聊的“无轨电车”是随殷山红的出现戛然刹车。殷山红是刘敢参谋长的夫人,在干休所院子里,是个古怪的人物。一天到晚闷声不吭,一年四季说不出几句话,很少到人家家里窜门,每月除领刘敢的工资,再也不出家门一步。出门一把锁,回屋一盏灯,过着几乎是与世隔绝的日子。今天,她来扎堆,让人意外。她是来博同情的,她的表情就像在外受了欺侮的孩子,回家把受伤的创口展给父母看那模样相仿,她眼里滚动欲坠的液体,把一张伍拾元的人民币递给老太太们传看鉴定。现在干休所已没有先前那么戒备森严了,门口值班室值班的战士早换成退休的老头当传达,那块锈迹斑驳的“军事禁区闲人莫入”的铜牌也没了镇慑作用,眼下,干休所大院的老人们成了闲人,小菜贩?收破烂者成了忙人,出入大院随便,倒也节省了老同志的脚力。可是,问题来了,这不,今天早上一菜贩到殷山红家门口兜售青菜,会钞时,殷山红拿出一张百元钞,找回钱中,这张伍拾元是假钞,当她发现,菜贩早没了踪影。
“啧啧,绝对是假币,纸质软皮拉塌。”
“找所长政委去,要干休所赔,疏于管理,当然要负责!”
“太不像话了,上次张婶就是被放进来的游医用假药骗去好几千块钱。”
“那次小偷进来,连偷了四家。”
老太太们同仇敌忾地谴责,令殷山红的眼泪大河奔流。
“来,给我看看。”吴阿姨接过钞票,从自个儿袋中找出一张伍拾元券,照着阳光比对。她悄然“掉了包”,递给殷山红,一脸肯定地说:
“我看是真钞。”
立殷山红一侧的冷眉顺手也摸了一下钞票,半信半疑说:
“品像不好,可能是用旧了,我看不像假的。”
殷山红破涕为笑了,拿着老太太们勘验过的真币走了。
吴文清阿姨能在大院家属群里说上话,并不是轻而易举的。
那激情燃烧的年代,特定的历史时期,沿袭历史形成女军人“内部消化”必嫁军人的“专利”习惯,吴阿姨成了军人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