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作家》2011年第05期
栏目:记忆·故事
棉花宋代由爪哇传入我国,曾名吉贝,是马来语的音译。元代黄道婆已经掌握了一整套纺织技术,明代徐光启写了一篇著名的《吉贝疏》,力陈棉花之重要。欧洲工业革命后,纺织工业发展迅速,20世纪初登陆中国,三四十年代上(海)青(岛)天(津)现代纺织工业初具规模,可是华北平原的棉纺仍停留在黄道婆的水平上。
河北省南部多沙壤,日照长,适于种植棉花,产量占全国的40%以上,是著名的“棉花窝”。清乾隆年间直隶总督方观承绘了一部《棉花图》,讲述从种植到纺织各种工序,计有布种、灌溉、耘畦、摘尖、采棉、拣晒、收贩、轧核、弹花、拘节、纺线、挽经、布浆、上机、织布、练染16幅图画,画面上的情景我儿时都亲历过。我是在纺花车和织布机旁边长大的,从小母亲就把我当闺女使唤,所有纺织工序都烂熟于心。
《棉花图》上的前16道工序农民都可以自己做,唯独染色需要城里生产的化工颜料,日伪和国民党封锁期间,就用它卡农民的脖子。没有颜料,染坊关门了,大家又不能穿白布,那是孝服色。农民用自己的智慧想出了不少染布的办法。土法染布的原料主要有以下几种:
槐米。北方农村有大量的中国槐,春天开花,花落结籽,俗称槐米。采摘下来,洗净后放在石板上石臼里,木棒捶捣,成糊状后,放在大锅里与白布一起煮,并不断搅拌,两个时辰(一个时辰相当于两个小时)后,布变成黄绿色,晾干后色泽鲜艳。颇受女人青睐。
茜草。俗名拉拉蔓,多年生草本植物。茎绿,有倒生刺。浆果球形,味酸甜。根圆锥形,赤黄色,做染料,出红色。无茜草时,亦可用山根土,或砖窑内壁研为细末,煮染白布呈土红色,与土地颜色相近,其特点是耐脏又不易被敌人发现。最让男人喜欢。
蓼蓝。一年生草本植物,叶子椭圆形,干后变蓝色。把它的叶子集中起来,池中发酵,先成糊状,时间长了变成块状。用它染的蓝色,经久不褪。还可以结合图案,涂上面糊再染,制成印花布,北方叫“杂面花”;西南叫“印染”,是一种传统的技艺。蓼蓝发酵时产生一种刺鼻的怪味,所以谁家制蓝都瞒不住人。
此外,还有用乌叶、老鹳爪草染黑,以淡汤染灰的。农民们一般不懂化学和美术,偏偏能制造出黄、红、蓝三原色,凭经验两色结合,就可以形成第三种颜色,蓝黄为绿,红蓝为紫,红蓝为黑,人世间的颜色都可以制造出来。所以土法染布的时代,农村色彩也并不单调。
冀南妇女们手巧,还用这些方法染出单色线,再用各色线织成花布。工艺复杂的有三匹缯、四匹缯等织法,用来做床单、被面。新婚洞房往往是女人们手工的展览室。三铺四盖不重样,一条炕上就有十几个花色品种。那时娶新媳妇,不以脸蛋和身材为重,都以纺花织布的本事高低为标准。谁家的闺女有一手好活儿,便成了三里五乡争聘的对象。
日本投降后,农民心气盛,青抗先、妇救会、儿童团非常活跃,武术、舞蹈、扭秧歌,活动时还统一着装。小伙子们一身红,舞起来像条火龙。姑娘们则一身绿,动起来风摆杨柳。比赛起来,最终的印象还是妇女们手工的特色。记得一次比赛在三伏天,忽然下起瓢泼大雨,兴头上谁也不肯停,个个淋得像落汤鸡。土法染色本来就不过关,这一来不少衣服都泡得褪了色,火龙变成金钱豹,柳缘变成了茅草黄。后来有心人就琢磨土法染色保持耐久的办法,煮染时加上一点黑矾、食盐,嘿,布真的不再褪色了。
一次翻箱底儿,我儿童时期的一身土法织染的衣服跳了出来。孩子们好奇地以为是戏装。半个多世纪不肯扔掉它,不肯扔掉那个染着神奇色彩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