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名风办事一向雷厉风行,他构思的事,很快有了明确的主题。他决定宴请印子卫,不在学校请,到五星级酒店请。封加进想知道唐名风构思的事,唐名风也没细解释,只是要他出席宴会时把夫人孩子也带上。封加进不愿意公私混为一谈,唐名风说:“该混为一谈时就得混为一谈,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还故步自封,现在的理念就是,凡是沾亲带故的资源,一经发现决不浪费,再说这是公事,所以我命令你,到时一定把夫人和孩子带上。”
星期五傍晚,封加进携妻带女来到酒店。唐名风早订好包房,最低消费三千元的包房内,早已候着政法学院党政工团各位领导,封加进一家三口走进包房,受到热烈的欢迎。万芹书记拉着柳明朗和封嘉嘘寒问暖,拣了两个最好的美国加州苹果塞给柳明朗母女,然后跟柳明朗热情攀谈起来;封加进则被几个院领导拉到小厅里抽烟,抽的是中华牌香烟。准六点,印子卫被人带进来了,把印子卫带进包房的是本院最年轻最漂亮的女教师胡曼。唐名风向印子卫一一介绍本院各位领导,介绍到封加进时,说:“你们老同学坐一块儿吧,好叙旧。”封加进紧挨印子卫,他打量印子卫,又打量唐名风,不知道他们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印子卫这次来省城,不单是寻亲访友,而是有任务的,他的软件公司和省城几所高校都有合作项目,他来谈合作,顺带搞些公益活动。印子卫的大伯是七十年代末第一批留学大潮中去的美国,据说在一家享誉全球的公司呆过几年,一九九六年因车祸去世,印子卫是家族中唯一的男丁,从小深得伯父喜爱,正准备奔伯父去美国留学的,而且手续也办得差不多了。奔丧去美国后,把丧事料理完,就边学习边继承了伯父的遗产,当时说好梅朵也去的,但梅朵最终没去,而是和印子卫离婚了。印子卫一直没说明离婚的原因,他在美国经营伯父的公司,的确赚了不少钱,而且伯父临死之前,曾经给国内老家捐赠过一所希望小学,印子卫也效仿伯父,回国后先后给几所高校的特困生提供过资助。
说话间,菜很快一道道上来,龙虾、北极贝、鲍鱼、鱼翅等名贵佳肴,琳琅满目一大桌,因为最低消费必须达到三千元,所以唐名风亲自配置菜肴,就像他平日打麻将,充分地豪华了一回,潇洒了一回。男士喝五粮液,女士喝干红,胡曼就像个公关小姐,不停地敬酒劝酒,调节气氛。宾主先谈些边沿性的话题,然后一步步往主题靠拢,封加进从唐名风等人的话题中嗅到一丝学术以外的气息。果然宴会进行到一半时,唐名风拿出一份打印好的文件,双手递给印子卫说:“我们想表达的意思,都在里面,我就恭候印总回音了。”
封加进很想知道这个神秘的文本里究竟装的是什么内容,但印子卫把文本放回包里,对唐名风说:“请唐院长放心,如果能够完成这个项目,将是我这几年最得意的一件事,我回去后马上责成我的副手们研究,并尽快跟美国HR大学取得联系,争取早日答复唐院长。”他举杯,和唐名风等一行人干杯,祝合作成功。
宴会结束后,唐名风原本安排喝晚茶听歌,但印子卫把封嘉领着,说:“与其听歌,不如听侄女弹琴。”唐名风一听,马上联系包房主管,打听哪里有钢琴。主管说一楼西厅酒吧有钢琴。于是一群人就要下楼去酒吧听琴。封加进有些纳闷,印子卫是怎么知道女儿会弹琴的?他想劝阻,印子卫却拉着封嘉率先出门。他们乘坐电梯来到一楼西厅酒吧,由酒吧主管安排,把弹钢琴的小姐请下来,柳明朗怕女儿出洋相,自己坐到琴凳上,先弹奏了一首贝多芬的《月光》,因为督促女儿学琴,这么些年来她也没离开琴,她用琴声营造出了柔曼银色的月光意境。她弹完后,封嘉也坐到琴凳上,弹了一首《C小调奏鸣曲》。听琴时,印子卫一边鼓掌,一边对封加进说:“还记得在大学时柳明朗的演出吗?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今天又听到她的演奏。”
印子卫注视着琴台上的母女俩,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种情绪,被封加进看在眼里。封加进努力克制不快,问印子卫:“你跟我们唐院长是不是早就认识?”印子卫说:“因为你在H大,所以捐资特困生,也算了你们一个,没想到那天和唐院长一见如故,唐院长是个性情中人,跟我认识的其他教授的作风不一样。他后来主动打电话联系我,还专程到我住的宾馆看我,谈到了办二级学院,我觉得可以考虑。说实话,我向几所大学的特困生提供资助,不过是解决几个困难学生的伙食费,这远不是我的初衷,如果能办成二级学院,意义就不一样了,假如真办成了,我想请你当这个学院的院长。”封加进说:“我哪有这个水平当院长,几个学生我都忙得焦头烂额的。”
印子卫说:“对了,我听说你不仅是系主任,还兼着个班主任,杀鸡用牛刀嘛。我听唐院长说,你的正高还没上,唐院长答应帮你想办法,还说准备另外派人接任你的班主任,一院之长,用好人才资源才是根本。”
封加进心情很复杂,他看唐名风,唐名风似乎也被小奏鸣曲感染了,脑袋随着音乐节奏一晃一晃的。封加进想起了自己所在的大学,还有鲜为人知的有关大学里的一些事。过去的大学可以用四个字概括:教学科研。现在不一样了,大学跟随时代走进了市场,于是大学也有了几分市场理念。比方创收,一直是个令人头疼的事,学校只管按月发放老师的基本工资,至于其他的,过年的红包,旅游的补助,还有老师每年发表论文的奖励,都得靠创收来解决。所谓创收,其实就是创汇,跟企业一样,讲究经济效益,但很多大学都避免用创汇这个词,叫创收,也不是咬文嚼字,而是划一条界线。别人可以出现错别字,高校不准出现错别字,概念一定要清楚准确,而且在具体操作时,提法一定要慎重。政法学院在前几年先后办了律师研修班、经纪人自修班等。唐名风当院长后,通过自己的一些社会关系办了几个班,但规模不大,创收也不多,不像有的理工学院,成百上千地招收学生,赚了钱后就把老师组织到境外旅游,东亚七日游、新马泰港澳十日游,有的学院甚至还设计到欧洲游。相比这些学院,唐名风的国内两日游不过是小菜一碟。所以唐名风一直想翻身,就像商业学院和艺术学院一样,办二级学院,让学生滚滚而来,让钞票滚滚而来。
高校教育产业化的说法,很多专家不同意,封加进也不太同意,但事实摆在眼前,你没能力办班创收,群众就不拥护你,民主选举时不投你的票,请你下台。唐名风就是在一片呼声中走上院长岗位的,老师们知道他的个人能量,知道他业余时间当律师打官司赚了一些钱,不仅买了私家车,还买了别墅,所以老师们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够转移目标,把个人发家致富的经验放在院里创收上来,为老师们谋福利、办实事。
封加进想到此,正想问印子卫一些细节,封嘉的小奏鸣曲演奏完了,她用英语说了谢谢,还鞠躬,和妈妈一块儿走下舞台。这时一群人用掌声欢迎载誉归来的母女。万芹书记拉着封嘉对柳明朗说:“太美了,太好听了。”柳明朗说:“哎呀太紧张了,多年没上台,完全是被印子卫逼上台的。”印子卫拍手说:“今天可是一箭双雕,不仅妈妈上台了,而且女儿也上台了,不虚此行,我太高兴了。”
这天晚上,唐名风在酒店消费超过了六千元。把印子卫送走后,他专程开车把封加进一家三口送回家,还在封加进两室一厅的住房内参观了一下。因为客厅摆着一台钢琴,所以两室一厅的房子看上去很窄小,临走时,唐名风深有感触说:“想当初,我一家老少三代,也就是你现在这么个空间,我母亲因为年岁大了,有天起夜还绊了一跤,还有我女儿,总抱怨不好意思请同学到家里来开生日派对,我就发誓,一定要搞套大房子。这说明凡事都要有动力,你今天也看见了,我跟印子卫一见如故,一拍即合,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是要把我们的老师们从狭窄的生活空间里解放出来。所以有些情况,在还没有实施前,你不要对其他人说,等报告批了,协议签了,再说也不迟。”
封加进把唐名风送到楼下,看着唐名风上车后,突然问:“院长你没事吧?喝了那么多白酒还能开车?”唐名风笑着说:“你这话要被警察听见了,我就死定了,没事,酒后驾车的确违章,但有多少人酒后驾车啊?这说明在中国,很多事情都是暗箱操作,违规的是过程,所谓只讲过程不看结果,那是画饼充饥,我就看结果,而且一定要有结果,你回去吧。”封加进见唐名风志在必得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看着唐名风把车开出院门,才转身回家。
晚上睡觉前,柳明朗说:“你不是要我明确表态吗,所以我先斩后奏,今天给《社科高端》寄了一千八百元版面费,一句话,我希望你今年上正高,一定要上。”封加进欲言又止,把想说的话硬是咽回肚里,伸手关了台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