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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来源:《时代文学·上半月》2014年第04期

栏目:中篇撷英

雯雯呀,你死哪儿去啦,快回来吧,你娘可不禁吓啊——

一大清早,便听雯雯娘在丽景苑小区里到处喊到处叫的,犹如早年间村里人给受了惊吓的小孩子叫魂儿似的,声声凄厉,撕心裂肺;句句锥心,摇天动地,不啻搅扰了人们千金一刻的回笼觉,又把一桩本想藏着掖着都还来不及的家丑昭告了天下。因为啥,又是房子吗?不消说,这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早些年“攀高枝”嫁到城里去的秦雯雯,如今突然现身丽景苑,你说能是回娘家门上来走亲戚串门子的吗?旧村改造,她爹秦老根凭借一套趴趴屋的四合院,换回了三套洋气的新楼房。秦雯雯只有一个哥哥,叫秦木木,独立门户,这回也分了两套。

这消息是阎继武从油条摊上捎回来的。

其实,辛莲早就听到雯雯娘的这种很有些瘆人的叫魂儿声了,大得如同美国鬼子的B—52轰炸来了呢,还用得着你阎继武回来传话嚼舌头当长舌妇吗?女人本来就眼尖耳聪鼻子灵嘴巴长呢,凡事不论大小,岂能瞒过她?辛莲是谁,了得!人家是阎家屯工贸总公司的党总支委员呢,是公司的妇女主任兼计生员呢,莫道眼下在村里还只能跑龙套,将来板上钉钉子是未来的“辛书记”呢。有鉴于此,你说事情的来龙去脉,里表根梢,能不比你阎继武个白丁清楚吗?但是,尽管如此,辛莲仍然佯装不知道,仍然假装很认真地听。温良恭俭让,样样须拿捏火候,事事得把握分寸,努力演绎着一个农家媳妇在家庭里的本分角色。莫道阎继武只是一介布衣呢,人家脸面矮呢,大男子主义呢,急了眼会不分场合要她“未来辛书记”的好看叫她下不来台呢,这不是无虞之忧,有过教训。然而听着听着,辛莲却从她汉子(方言,老公之意)的那种表面上看似幸灾乐祸的转述口气中,陡然间咂摸出了一些什么“似有还无,似无还有”的怪味儿来,就神不由主儿地跳了眼角子,颤了神筋筋。女人爱说倒把话,得倒把过来听。男人就例外吗?都是人哩。辛莲为啥会这样想?原来,秦雯雯是阎继武的初恋。初恋的感觉刻骨铭心呢,尤其是失败的初恋。辛莲亦有过初恋。现在,每每与汉子吵架拌嘴生闷气的时候,辛莲就爱兀自一人反刍那些初恋时候的美好光阴:场院麦垛,花前月下,生僻背角,两手相牵,卿卿我我……像过电影似的,一幕一幕的,尽管她恨那个见异思迁的男人,恨得咬牙切齿。爱至深,恨至切。人同此心,情同此理。自家汉子就会例外吗?这样一思想一理论,无形中就叫辛莲平添了一些担心,横生了一些焦虑。如今城里时尚“小三”,风靡“离婚”。动辄“还过不过?不过就拉倒”的话,已经开始在丽景苑里的那些小媳妇们的嘴头上流行开来了呢,又蔓延开去了呢,都快凝固成口头禅了,几近形成气候了呢,了得!为形势所迫,便叫那些本想还“大丈夫”的男人,自然而然就没了脾气,就蔫了头耷了脑,就不得不放下臭架子,乖乖地猥琐成了气(妻)管炎,悄悄儿地不声不响地就随了城里人的习惯。首先声明,这可不是她妇女主任辛莲的丰功伟绩呢,完完全全是沾了“城市户口”的光呢。辛莲是个本分人,可不想当那种“大女人”或者“女强人”啥的,无端就逞能逞强作威作福,骑到老公的脖子上吆五喝六,还非要再给汉子套上个牛鼻子不可。可是,感情上的事情却没有道理可讲,防不胜防。嗐——你瞧瞧这“城市人”当的,有多闹心吧,有啥好的啊?想当年,村里的那些小嫚儿都是削尖了脑袋,争先恐后要嫁“城市户口”呢。高攀不上的,就责怨爹娘没本事,自叹命薄投错了胎;“雁南飞”了的,人孬人好不管,嫁妆多少无所谓,骑驴坐轿子或者坐小轿车,片刻都不想延耽,麻溜溜开路一马斯;再回娘家门时,你瞧那个展样(方言,得意之意)劲吧,头也炸了,嘴也红了,眼也“熊猫”了,屁股也扭了,张店(方言,自豪之意)得如同模特儿走T台似的。唯之秦雯雯还算本分,不过却本分得有违常理,有些蹊跷:进了城就再没见回来;如今突然回来了,便闹出了如此的大动静!嗐,看来“北归词”也不是哪么容易翻唱呢。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是不是?

而此时此刻,阎继武却在想着他自己的心事。

其实,秦雯雯回来的事情,阎继武是早就知道了的,只是在心里藏着掖着不说而已。你想,压缩在同一片精华版的阎家屯——丽景苑小区里生活,没有了早先那些如同蚁羊(方言,蚂蚁)群般趴趴屋的遮眼莫测,失去了那些如同蛛网般胡同的碍脚绊事儿,仅剩下了简单明了的多层楼房,又有简捷利落不拖泥带水的“井”字小径的连通畅达,抬头不见低头见,免不了会谋面的。有时候在街面上碰见了,阎继武本想折柳子搭讪几句嘘寒问暖,可人家秦雯雯大老远就惶惶地躲避开了,像耗子见了猫似的。咋,做不成夫妻,就连朋友都没得做了吗?眼瞅着秦雯雯消逝去的背影,阎继武很有些纠结。有时候邂逅,来不及躲避了,但见秦雯雯像遭雷击般僵住了,阎继武也骇得神不由主儿地脚生根了,面面相觑。但是,彼时彼刻,阎继武单见了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皮包骨头的身骨,如同骷髅架子,由不得就好吓了一跳呢,便在心里纳罕:这是原先的那个秦雯雯吗,啊?阎继武岂敢看,就兀自立马惶惶地躲开了。因此这样阴差阳错的,阎继武总想解开那只绾在心里十年的扣儿,却总也没有机会。现刻儿,听到雯雯娘的这种一声紧起一声的凄厉嘶喊声,声声句句字字,都在拼了命般锥扎着他的心肉呢,都在拼了命般撕扯着他的神筋魂魄呢。雯雯会出啥事儿呢,啊?阎继武趴在窗户台上,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直在心里呐喊,表面上却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样子。当然,这是做样子给老婆看的。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如今在这个城中村的三口小家里,虽说早就有些走样儿了,变味儿了,但是,阎继武却不想随波逐流,不过为形势所迫,也在自觉不自觉地悄悄地向辛莲靠拢呢。阎继武是很有些自律精神的,是绝对不想当“陈世美”的。辛莲给自己生了儿子,可以延续香火了,可以不摘“门牌”了,居功至伟呢,能辜负吗,敢辜负吗,是不是?

没丢魂儿吧?辛莲瞅着汉子趴在窗台上走神丢魂儿的样子,揶揄道。

吔——阎继武一愣,忙起身离开窗户,讪讪道,小小呢,要迟到了呢。

大礼拜天呢,还睡懒觉呢。辛莲酸酸地说,果真是叫谁给牵走魂儿了呢。

哦,还真是呢——你瞧俺这猪脑子吧!阎继武又沉吟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抓挠着寸板头,说,最近是咋搞的,丢三落四的,老爱忘事儿,莫非是到了更年期?

男人六十呢,你才三十八呢。辛莲几乎是呐喊了,说,你心里果真是还在惦记她呢,到底是初恋啊!

此刻,阎继武的魂儿早都叫秦雯雯的安危给牵走了,神筋心肉又早叫雯雯娘的这种近乎撕心裂肺的嘶喊声给撕扯了个七零八碎,正抽筋剥皮般生痛呢,自然而然也就没有听到老婆的这种也是近乎疯狂的呐喊声,兀自睃着窗户外,也在心里呐喊:

雯雯,你去了哪儿,啊?你继武哥也不禁吓啊——

秦雯雯失踪了,一夜未归。

夜来(方言,昨天之意)晚上,饭都未吃,就被他爹骂出了门,到现在还不见回来。嗓子喊哑了,人也喊乏了,而闺女呢,却仍然是杳如黄鹤,影子都未见呢,老秦婆子能不着急上火吗?其焦灼之心,着火之情,自然而然就不能不表现在腔嗓上了。

村里的几眼浇地井,早就叫建筑垃圾给填平了,委屈在废墟里不见了踪影,不给雯雯解脱自己的机会;兀立在一片狼藉里的那座俄罗斯人留下的酿酒塔——有人说是当年日本鬼子的炮楼,灰头土脸的,如今成了政府的文物,还未修葺,正蛰伏在齐腰深的蒿草里。雯雯会不会藏身里面?雯雯娘——李莲芳这样想着,顾及不了堡楼里那些到处麇集的厚厚灰土飞扬起来呛人,也管顾不了那些大大小小的蛛网时不时扑头拂面的刺激,费了吃奶的劲儿,还咬牙使用了“缩身术”,很有些吃力地打破门板缝里钻挤了进去,上上下下三层都查看了个仔细,还踩断了一块糟烂了的楼梯木板,磕活动了两颗上门牙,还算万幸,没变成“豁牙妇”,仍然没发现闺女的影子;会到西山的林子里上吊去吗?黑灯瞎火的,天生小胆儿的李莲芳,管顾不了那些风扯枝叶发出的沙啦啦的鬼哭狼嚎声,也颤着腿肚子,磕磕绊绊地查了个遍……到村外去找?天老爷爷哩,李莲芳——这个一辈子叫尕伙计(方言,做夫妻之意)的秦老根训练得只会围着锅台转的女人,一出阎家屯地界就两眼一抹黑,就晕头转向找不着北,要是把自己也丢了,咋办?死老头子靠谁去照顾,啊?秦老根不能没有李莲芳,李莲芳也不能缺失秦老根啊!没办法,李莲芳只好失落地又摸回到丽景苑。眼瞅着天放亮了,急得快疯了的老秦婆子没有办法,只好去砸儿子家的门,砰砰砰——把那扇铁门砸得摇天动地也似的。

木木,雯雯是你亲妹妹哩,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哩,你就没点儿人味儿吗,啊?雯雯娘哭腔哭调地喊,又一遍一遍地砸门,快出去找找你妹妹吧!

小两口明明正在床上鲤鱼撒欢儿呢,却不应声,硬装聋汉。

倒是把人家对门给震醒了,开门探出头来,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老大不高兴地嘟囔说,二娘,俺刚刚迷糊上眼呢,就被您老人家吵醒了,真是的!

雯雯娘打了个愣怔,只好又回到水泥小径上,给闺女叫魂儿。

老不死的,秦老根打窗洞里探出半个身子,冲着街面上的雯雯娘破口大骂,一大清早的,你给谁哭丧叫魂儿呢,啊?死了就死了,活该——

虽说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女儿却是娘的贴心小棉袄呢,爹不心疼娘心疼呢,哪儿舍得?李莲芳在井字小径上盘桓来盘桓去的,一遍又一遍地发出SOS(国际通用的求救信号),不见反响,突然想起了阎继武,可刚要抬腿去求,却又站住了。

没脸哩,没脸哩!李莲芳埋汰着自己,犹豫了好一阵子,末了,猛见老人在她自己的那张多皱褶却依然风韵犹存的脸上,左左右右拍了几下,还是气喘吁吁地“爬”到了六楼,起手砸了阎继武家的门。

砰砰砰——

阎继武急慌慌开了门。

继武大侄子哩,夜来晚上,雯雯被她爹一顿臭骂给骂走了,寻死去了,呜呜呜——你快帮俺去找找吧。雯雯娘见了阎继武,不知是累的,还是出于无助无望还是无奈,说着说着就扑通一声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说,菩萨心肠的大侄子哩,雯雯发小就最听你的话了,快帮俺去找找吧——

快起来快起来!婶子,您老这是在折俺寿呢!阎继武忙不迭搀扶起雯雯娘,像丢了魂儿似的,二话没说,拔腿就往外跑。

回来——辛莲在后面厉喝一声,她是你啥人,饭也不吃?

见汉子那丢了魂儿的样子,辛莲当即就吊起了脸子,不无妒忌地想:哼!平常提起秦雯雯,就见汉子恨得咬牙切齿呢;现在“初恋”出事儿了,你瞧瞧把他急得,像自己丢了魂儿似的。嗐,到底是初恋啊!

啥人?阎继武回头说,辛莲,雯雯是俺的发小啊,这还不够吗?

辛莲恼恼地说,不会是旧情复燃吧?

你爱咋想就咋想去吧,先找到人再说。

当心,别丢了魂儿,毁了这个家!辛莲朝着已冲下楼去的汉子喊。

侄媳妇哩,你就把心揣回肚子里去吧,他俩早就断了。已经没有力气站起身的老秦婆子,一滩稀泥一锅糨糊似的堆坐在门口,一边揩拭着眼角子上的眼眵,一边安慰着辛莲,说,继武侄子人老实哩,不会的。要是——老秦婆子突然又咬住嘴唇不说了,只在心里向辛莲示威道:要是不老实,还会有你辛莲的今天吗?

老实?辛莲仿佛是读懂了秦婶的心曲,乜斜着雯雯娘,嘟囔说,人再老实,能把持住感情上的事情吗?

日头刚刚站到东山尖上,阎继武就应诏赴命出了门,惶急得如同一只落入了捕蝇器里的苍蝇似的,东撞一头西碰一脸,瞎撞乱碰到处找——从村里找到村外,从山脚旮旯找到大海边,现如今眼瞅着就快天黑了,却仍然没找见雯雯,连影子都不见。人困腿乏,此时肚子又饿得咕噜咕噜叫个山响,阎继武两腿一软,便就扑簌簌一腚跌坐到细软的沙滩上,在心里自说自话,宽慰自己,解脱自己。

辛莲,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都定了亲呢,雯雯突然就甩了俺,嫁到城里去了,攀高枝去了,给俺留下了一个难解的扣儿。这是为啥?生生折磨了俺十年啊!辛莲,你就让俺问问清楚,好不好?不然,这扣儿绾结在俺心里,老是让俺睁着半双眼睛看你,罔顾左右而言他,你不也老是不舒服吗?不也老是问俺有啥心事吗?雯雯嫌俺“不会浪漫”,这是啥意思,啊?有一回,俺拿这话问你,谁知你竟一下子红了脸,钻进了俺的怀里,拿手指头数着俺的肋巴条,骂俺道,傻人,那事儿咋说呢,啊?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呢。俺说,你我都是“老婆”“汉子”相称的人了,也不好说吗?你就搂紧了俺,就那样越来越紧地搂着,话不接,腔不答。阎继武突然明白了老婆的那种肢体语言的意思,又说,辛莲,你巴望着俺要你,又不说出嘴;俺呢,却不敢上,你就嫌弃俺不会浪漫,就是那话的意思吗?你捶打着俺的肩胛说,傻人,还会有啥别的意思吗?该浪漫的时候,就必须浪漫,不浪漫就会招女人嫌弃呢。阎继武道,是吗?辛莲幸福地偎在自己汉子的怀里,拱动着身子,如同一只春归的小燕子般呢喃细语,甜甜地说,俺只想早抱孩子呢!早当娘呢!有了孩子,就会拴住了你野惯了的心思呢,就保险了呢……不知雯雯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阎继武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嗐,女人的心啊,贯几(方言,永远之意)是一部读不懂得五线谱呢,永远叫俺如同读天书呢。太亲近了有规矩约束,胡来不得;太正经了呢,又会招女人嫌弃。阎继武就是听了他娘的“不圆房不能对人家雯雯有非分之想”的话,才对雯雯相敬如宾的。“非分”是啥意思哇?当时,娘不解释,却叫他去问爹。他爹阎文山犹豫了半天,也没说,只叫他自己去揣摩,要么就去问秦雯雯。

阎继武坐在海边沙滩上,遐思迩想着,一双茫然失神的眼睛有心无意地瞅着大海。大海苍茫,涌涛翻浪。阎继武此刻正灰心丧气想回家呢,却又怕雯雯娘责怨他说话不算话,便自我安慰说,指不定人家雯雯已经在家里热饭热汤吃上了呢,你还在外头傻了吧唧地瞎找。刚要起身打道回府,这当儿,却听有人在不远处喊:有人自杀,快救人哇——阎继武一惊。好家伙——刚刚大眼漏神,啥也没见。现今定睛一瞅,还真格看见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深水处蹚呢,任凭海浪扑打也不停脚,踉踉跄跄的,跌倒了爬起来,爬起来又跌倒,海水没过了膝盖,没过了腰身……此时此刻,阎继武忘记了雯雯的事情,只想着轻生者的人身安危,就不顾一切地冲进水里,不管三七二十一,拦腰抱住了那个轻生女子,就与另一个人相帮着把她拖上岸。

那女子一路拼命挣扎,呼喊,你们为啥要救俺?快让俺去死吧——

从声音上,阎继武这才断定是秦雯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有想到,居然是在无意之中找到了雯雯,救了雯雯。这正如一句谚语所说:有心栽花花不活,无意插柳柳成荫。世上的事情莫不如是。

阎继武很生气,把雯雯扔到沙滩上,叫她清醒。

雯雯,你傻啊你?

继武哥,你让俺去死吧!

为啥?

俺没法活了,俺活够了!

天塌下来了吗?阎继武说,即便有那一天,还有阎家屯,还有俺。

俺是你啥人,啊?

啥也不是。发小,这还不够吗?

雯雯不说话,抱着脸呜咽。

见是熟人,另一个施救者早就悄悄走了。那时候,海岛市风靡“微尘精神”,悄悄做好事,不留姓名,甘当一粒扮靓和谐社会的“微尘”,就像当年的雷锋。

眼前是大海,浪翻涛涌。一道道海浪,怒放着白花边儿,汹汹势势地轰响着涌来;又喷吐着白泡沫儿,疲倦地哗哗退去。大海由湛蓝而幽蓝而墨黑,直到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海,又浑然一体,只留下了风卷浪涌声。

沙滩上的男女,一站一坐。

继武哥,你为啥来找俺?秦雯雯说,心里却道:继武哥莫不是还记挂着俺?

秦婶求到俺头上了,眼泪汪汪的,还给俺下了跪,俺能不管吗?阎继武轻描淡写说,刻意避开了过去的那些过于沉重的话题,不敢触及那段早该忘记却又无法忘记的初恋情结。是啊,那段感情是镌刻在他心里头的,无人能替代,无法能忘记,不管好坏,尽管现在他有了辛莲,有了儿子,有了一个美满幸福的家。

继武哥,俺对不起你。秦雯雯说,见阎继武压根儿不像自己所猜想的那样,很有些失落,又故意重提旧事。

都过去了,不提不提。

可俺,俺……

雯雯,有一句话,折磨了俺十年,俺老想问问明白呢,却没有机会。

啥话?

你,你说俺太不浪漫了。

俺说过吗?俺不记得了。

你忘了吗?你出嫁的头一天晚上,在咱们约会的老地方,你丢下了这话,就抱着脸跑了,你不记得了吗?啥意思啊?折磨了俺整整十年啊。你这话,简直是在拿鞭子抽俺脸呢,拿刀子剜俺心呢!雯雯,你不留下个准话就逃避了,你太残酷了你!

是……吗?秦雯雯心里掠过一阵悸颤,涌起激情,继武哥,你,你咋还记得这么清楚呢,啊?

刻骨铭心呢,能忘记吗?

继武哥,俺瞎了眼。雯雯说着,抱了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给!阎继武坐下来,坐到秦雯雯的对面,掏出一袋纸巾,隔着雯雯身上湿漉漉的小褂儿,拿纸巾袋拘拘谨谨地捣了捣雯雯瘦削的肩拐。

继武哥,俺瞎了眼,俺有眼无珠啊!雯雯接过纸巾袋,突然猛扑过来,搂住了阎继武的脖子,不无动情地说,如今俺好后悔啊,要是,要是,继武哥,要是当年你坏一点儿……会,会有今天吗?

啥,坏一点儿?啥叫坏一点儿,啊?阎继武嘟囔说,又是一个不明飞行物(UFO)!他正巴望听到对方的解释呢,却忽觉有一张热辣辣的小脸在他的脸颊上拱动。

过去初恋的时候,甚至是订了婚之后,他俩都不曾有过如此的肌肤相接呢。那时候,每当看到雯雯那双淬了火的眼睛,阎继武身上也涌动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激情,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马上就要冲上去抱了她的时候,却又猛间理智了,就在心里用他娘的话谆谆告诫自己,狗剩儿(阎继武的小名,命贱,意思好养),莫要那样做,那事儿,应该,应该在圆房以后。而现在呢,都结了婚,都经验过了异性,就能放肆吗?就该不顾礼义廉耻了吗?

然而,此时此刻,秦雯雯却只把她的感情放纵到了那“跑马溜溜的山上”,不管不顾,居然把她的整个柔弱的身子,都拥入了阎继武那宽大的胸怀里,一张火辣辣的小嘴,又在阎继武的脸上、脖子上、身上狂轰滥炸着,撩拨着阎继武心里的那根脆弱的心弦。显然,阎继武也不能自持了。黑暗中,他下意识地抱紧了秦雯雯,一只手也在秦雯雯的身子上神不由主地胡乱摸索起来。此时此刻,秦雯雯已经全身颤栗,下意识松开了手,平铺开了身子,瘫倒在细软的沙滩上。

快,快,俺就索性一发儿坏到底吧——黑暗中,秦雯雯呐喊道,继武哥,你知道吧,俺是被那个畜生那个了,怕羞才……

一声炸雷。

“那个了”——是一种隐语,浓缩了一个大家都讳莫如深却又都在巴望的生理需求,阎继武是过来人,懂其含义。于是乎,一个困扰了他十年的那个问题突然有了答案,是秦雯雯的,而不是辛莲的,这就叫阎继武那颗悬吊在半空中的心,倏然间落到了实处,便在心里毫不留情地咎责自己说,原来是你误会人家秦雯雯了啊。

雯雯,你该早告诉俺的,俺不会嫌弃你的!

秦雯雯呜咽道,俺怕传出去,俺没脸,也连累了你继武哥的清白啊。

天地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

天啊——原来是这样!阎继武看不清楚秦雯雯,只能听到沙滩上秦雯雯的呜咽声,无形中被秦雯雯的这种无私所激励,又为秦雯雯的这种甘于牺牲的高尚所感动,同样也涌动起激情。此时此刻此地,他真想要了雯雯,给初恋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就在阎继武正要这样去做的时候,海上猛间掀起了一股滔天巨浪。阎继武的眼前,突兀冒出了辛莲领着儿子的愤怒身影,就像家喻户晓的秦香莲领着一双儿女去见陈世美。阎继武又停止了那动作。

雯雯,咱们回家吧。

继武哥,你没有变。

有啥法呢,啊?俺已经有了辛莲。

一进丽景苑小区的大门,雯雯娘扑上来,扯拽着雯雯就往家里拉。

雯雯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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