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文学》2004年第09期
栏目:作家人气榜
这个夜晚只有两个人出现在月光下,在黑暗中素不相识的孤男寡女之间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风景区刚刚开发,曲曲折折上山的石径已经铺好了,石径上夹杂着闪烁石英颗粒的石粉还没有被山雨洗尽,新得像凯撒王等待启用的圣者大殿,要脱了鞋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走才好。植被不是新种上的,茂盛地生长在那儿,陆陆续续少说几十万年了,远处的看不见,近处的主要是红豆杉、鹅掌楸、松柏和银杏,夹杂着袅娜的薄皮山核桃、华丽的大叶厚朴和挂满深蓝色浆果的流苏。树很安静,要有耐心才能看出是在生长着,不但茂盛,而且结实可靠。
因为土壤湿润,山上的树木密不透风,人很难钻进去。听守林人说,前些时候省城来了两位专家,专家非要钻进林子里去看看,让人用刀砍出一条逼仄的路,人进去了,三四个小时没出来,再出来,一脸熟透了的猕猴桃汁,神色也不对了。其中一个傻了,怀里抱孩子似的抱了一大堆天麻、桔梗、冬青、山楂,站在那里眼神呆滞。另一个成了口吃,结结巴巴,说林子里遍布宝藏,比如能改善心脏瓣膜损伤的单子山楂、治疗湿疹的金盏花、助进生育的虎斑花和用做驱虫的神香草。守林人好笑,丢了一枚浆果在嘴里,告诉专家,那些东西的确不少,还有更新奇的——也许在同一块岩石后面,并肩生长着让人镇定的野西番莲和让人兴奋的月桂仙人掌,那也不至于让人发傻和结巴吧。
鸟儿随处可以见到。实在没有想到能在一处地方见到那么多鸟儿。厚嘴巴的红腹穴鸟、亮眼睛的野鸽子、油腔滑调的绿脸杜鹃、勾了脸谱的黄眉林莺、笨拙得可爱的啄木鸟、喜欢在空中飞歌的百灵,更多的是成群结伙的家麻雀。它们完全是山里真实的主人,或者把山当成了开除了老师的幼稚园,一群一群,在树林里叽叽喳喳地吵架、追逐、示爱、斜着翅膀在枝间绕了圈子飞、或者笔直地插入云霄。
蝴蝶也多。白边点弄蝶、虎斑玳瑁凤蝶、柑橘凤蝶、黑脉粉蝶、云上端红蝶、背红小灰蝶、黄星绿小灰蝶、锯缘蛱蝶、小紫蛱蝶、银纹豹斑蝶、孔雀蛱蝶,令人眼花缭乱。蝴蝶们不会叫,但不像鸟儿那样急躁得迷眼。蝴蝶从容得很,是一大群舞蹈家,和枯叶为伴,四处飞舞,没风的时候像梦里的画面,有风就乱了,横来竖往,不像画,像扰乱了五线谱的音符。
山叫天台山,鄂东名山,在红安县境内。早在1400年前的隋唐时代,山上就有佛教徒的踪迹。名声显赫的智颐大师曾在山中的净居寺里潜心习观,创建了天台宗派。《道藏》里记载,道教的红滕老祖也是在这座山上修炼成道的。山上古迹不少,有唐朝内乱时薛刚反朝的兵部遗址、韦氏之乱时李旦携爱妃胡凤姣躲避追兵的藏身石屋、史学家司马光随父亲司马池多次游吟的古柏林、理学家程颐和程颢兄弟俩儿时练飞石的试心台、苏东坡巡游时留下的墨迹。
我去山上看过。苏东坡的墨迹没见到,见到了明朝兵部达官耿定力的《游天台怀感》和明代大思想家李贽的《天台山感怀》。两首诗被后人凿刻在山崖的石壁上,风腐霜蚀,很难分辨了。耿定力在《游天台怀感》中说:“谁壁层台着此岑,洪蒙天造到如今;盘悬仙掌朝承露,家注瑶池旱作霖。雪立中天成玉柱,凤回石籁振金铃;来到绝顶援琴鼓,万壑千崖得我心。”李贽在《天台山感怀》中说:“缥缈高台起暮秋,半心无奈忽同游。水从霄汉分荆楚,山尽中原见豫州。”
两位古人,都对斯山高处仰止。
因为有了终日的静谧、茂盛的植被和自由自在的飞禽走兽,怎么都无法想像,这里在历史上是兵家必争的古战场。
从相继出土的文物中考证,早在公元前648年,天台山一带就有了青剑黑戈的纷争战事。楚灭诸国,这里是战争的中心战场。公元502年,萧衍称帝,齐明帝率部将元英与梁军进行最后一战,在此地击败梁军,梁国灭亡。1238年,南宋大将孟珙攻取信阳襄阳等地,天台山是孟珙统率大军出入作战的主要驻地。1259年,忽必烈南征,自此山南越,连克阳逻和鄂州,直取襄阳。到了元末,农民起义军领袖徐寿辉、邹普胜所率的红巾军长驻山下七里坪,与元军对峙,朱元璋和陈友谅也在此地驻军作战过。明崇祯7年,高迎祥和张献忠先后攻入黄安,多次与明军激战天台山。明末,兵部尚书张缙率军以天台山为最后防线,抗击清军南下,以图恢复大明江山,终于壮志未酬,兵败天台。清咸丰至同治元年,太平天国和捻军在天台山上与清军和地方团练持久交锋,长达14年不间断,直至义军沦落消匿。
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天台山地区成为著名的“黄麻起义”策源地和鄂豫皖苏维埃中心。那场令人匪夷所思的二万五千里长征,在旷无人烟的雪山草地中绝望行走的红军四大主力中,红4方面军和红25军两支主力红军就是从这里启程的。共和国两任红安籍国家主席、200多名红安籍元勋,全在这里有过仗剑啸天的经历。
那场土地革命战争持续了二十多年,一直到上世纪四十年代末,没有一天停止过。按照山下纪念馆解说员小姐的说法,战争场面蔚为大观,几十万人的天台山地区,战死和被杀戮死亡的竟然达到十几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