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我吃得心满意足。大多数人迷恋的是妈妈的饭菜,我迷恋的是爸爸的。在我们小的时候,父亲只有在年节才会显一下身手走进厨房,但就是每年之中这有限的几次味觉刺激便足以令我终生铭记。
吃太多了,不知不觉间多吃了一碗饭,我饱得抚着肚子到楼下散步。老婆的手艺还比不上单位饭堂大师傅的,更别说我宝刀未老的父亲了。平常的日子,父亲不在身边住,吃饭对于我来说,无论在单位饭堂还是家里,都是一种折磨。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可惜我老婆不知珍惜,当年硬生生地把我父母气回老家,弄得二老从此轻易不再踏进我的家门。多久没有在饭后一个人静静地散步了?父亲帮我带着小正的感觉真好。父亲每次到我这里来,我都会有种回到少年时的错觉,误以为小正不是我的儿子,而是一个比我小很多岁的弟弟,我们一起受到父亲无微不至的照顾。
我出门的时候,小正的一碗饭才吃了三分之一。小正吃饭时容易分心,慢得出奇,总是磨着让我们喂他。为此,我多次跟老婆发飙,让她注意点儿,别总是喂孩子,把他宠坏了;但没有用,难教的不是小孩,是大人。一个家庭中,孩子的问题其实是大人的问题,我与老婆之间的矛盾冲突在儿子身上得到了很好的体现;就拿吃饭这个问题来说吧,我要求快七岁的小正每餐饭要在半小时内吃完,吃不完直接倒掉,之后,这顿饭至下顿饭之间,除了开水,他任何食物都不能再吃。这个规定,如果我在家的话非常坚决地执行,把李小正饿了几次后他学乖了,不敢再拖拖拉拉。我出差一周后,李小正再次变回到了每餐饭要花一个小时,甚至接近两小时的状态。李小正非常得意地告诉我,如果他吃得慢了,妈妈就会喂他。一个已经读小学的孩子居然还要喂,我气不打一处出,毫无意义地对着他大吼大叫。如果儿子不要我怎样照顾,我也就懒得多管了,他爱撒娇找他妈妈撒去,我眼不见心不烦;要命的是,这个儿子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在带,快五年了,我没休过一个完整的周末,都在带孩子。我觉得自己被家里这些琐碎的事情弄得都抑郁了;再这样下去,我怀疑自己早晚会变成一枚炸弹,“砰”的一声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
下楼梯的时候,遇到对门的兰姐两公婆回家。我说兰姐好,兰姐用鼻子嗯地应了一声。他们俩的脸黑得像锅底,尤其是总让别人喊他朱科的老朱,脚步浮浮,好像想要打通任督二脉却走火入魔只剩下半条人命似的。老朱第一次跟我讲话的时候跟我讲:“你好,李科,我是朱科长,以后你叫我朱科就可以了。”这是平生第一次有人喊我李科,虽然我那时的确是一位副科级干部。估计他们的宝贝儿子又搞出什么新花样,才让他们这么灰头土脸的了。老朱和兰姐夫妇在机关里工作,在单位的时候喜怒不着形迹,回到家后都是怒形于色。我在家经常听到他们家轰轰烈烈的争执声,有时候是夫妻俩吵,更多的时候是他们两夫妻一块声讨他们的宝贝儿子朱文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运气不好的时候,坐在窗边都有可能被雷劈。这几天,兰姐把我当成了知心大哥,把家里家外的事情一股脑儿倒给我,希望我在专栏里能给她指点迷津。想到这个,我有些庆幸自己是个低调的人,对谁,包括我的老婆,都没讲过我其实就是报社情感栏目的主持人嘉林哥。这会,如果兰姐知道她的“知心人”嘉林就住在她家对门,以她那样爱冲动而且得理不让人的性格,保不成不会拿刀捅了我。
午后的小区安静得有些出人意料,我还以为自己踏进了无人区。逛到市场边,在流动小贩那里买了几斤粉蕉和几只水蜜桃就回家了。父亲的牙不好,只能吃些柔软的水果。固定档口的水果贵得离谱,我实在是买不下手,虽然那些水果看上去更诱人。我们这个小区菜市场的东西全市最贵。有人说,住在我们这里的人是最不怕失业的;如果你失业了,早上起来,去600米以外的城南市场买几把青菜回来卖,一斤都能赚两元钱。我们小区菜市场的青菜比600米外的市场贵一两元是事实;不是玩笑,水果更离谱,新上市的和高档进口水果,比别的市场贵四五元是常有的事。
为什么我们这个区的东西贵成这样?原因很简单,小区里住着很多公务员。十年前住在我们这里的,不是有钱的就是有权的人。现在,这些有钱的或有权的,大都搬到别处去了,只有极个别的,像我的邻居朱科长那样,因为某种原因,留了下来。有钱有权的人都搬走了,但由于他们曾经的存在而被哄抬起来了的物价却未能随着他们的离开而有所回落,相反,还有继续向上飙升的迹象,小贩们的胃被撑得太大了。
回到家,小正睡了,父亲坐在客厅看报纸。这几天小正妈妈工作的店盘点,她早出晚归,家里时常只有我们爷孙仨。家里非常安静,只有父亲翻动报纸的哗哗啦啦的声音。今天到处都很安静,我反倒有些不适应了。
我诧异,小正今天怎么这么乖。按平时,这会他能把饭都吃完就算不错了。父亲说,小正本来就很乖,是你们把他迫成这么顽皮的。我怀疑父亲给他喂饭了。父亲说没有,他只是坐在他一旁看着他吃,他就认真地把所有的饭菜都吃完了。这几年,父亲越来越慈祥,连说话的语调都变得有些像央视那个叫赵忠祥的大叔了。平时的周末,小正也是闹腾得不肯睡觉的,怎么这会他已经睡得像一头小猪呢?我出去也没多久的。父亲说:“我告诉他,到时间睡觉了,睡醒了,爷爷带你去白燕街跟鹦鹉说话;然后,我坐在他床边看报纸,一则新闻还未看完,他已经睡着了。”我问:“那你一定要带他去看鹦鹉,要不然他会恨你好几个月。”父亲说:“我当然要带他去,我干嘛不带他去?”
我说:“爸,你也去睡会儿吧。”
父亲说:“不睡了,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