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丁香雨心理咨询中心,很大程度上和它的名字有关,因为“丁香雨”这三个字多少还有点诗的韵味。
咨询中心在一座写字楼的九层上,我在九楼的走廊上看到了该中心的宣传栏,里面贴着几个咨询师的照片,为首的是一个叫欧阳丁香的女人,她是个留美博士,也是中心的主任。我走进靠门的那间咨询室时,看见咨询师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穿白大褂的男人,他身后的背景墙是一幅大海的照片——阳光和煦的大海上飘着点点白帆,一群海鸥在浪花间追逐。我坐到他对面的一张凳子上,正准备选择一个切入点向他咨询,突然又进来一个中年男人,穿着笔挺的西装,很有书卷气的样子。我感觉有些面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了。书卷男进来后几乎无视我的存在,直接对咨询师说:医生,我忙啊,你先给我看看吧。
什么毛病呀?穿白大褂的男人一副多见不怪的样子。
我总是讲脏话,不由自主地讲脏话,而且越讲越亢奋。
那有什么,谁没说过脏话呢?
可是我是个大学教授啊。
大学教授怎么了?蒋总裁还说娘希匹呢。
蒋总裁那样的大人物谁敢和他计较呀,可是我说脏话得罪人哟。妈的,我这张破嘴也不知怎么了。
这有什么?中国人对脏话的承受能力还是很强的嘛,你看看中石油被网民骂成那样,不还是照样吃香?真正得罪人的事不是骂脏话,而是背后捅人家刀子,比方说乱写人家举报信。
正说着,门外又进来一个穿风衣的女人,三十多岁,很有风韵的样子。我一看就认出她就是照片上的欧阳丁香。她一进来就冲着咨询师座位上的那个男人说:萧海洋,你坐在我位置上让我还怎么上班呀?萧海洋赶紧起身一边脱白大褂,一边嬉笑着说:欧阳医生,我是趁你不在,临时客串过把当心理医生的瘾嘛。说完,又向那位喜欢讲脏话的教授道起歉来。
原来,这个叫萧海洋的人也是来看心理医生的,而且是个老主顾了。
接下来,欧阳医生分别接受了我们三个人的咨询。我是最后一个进去的,欧阳医生在听完我的叙述后,就让我说说童年的经历,强调最好要详细点。我就按照她的要求从上幼儿园说起,说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说到上小学二年级时的事情。欧阳终于有些不耐烦了,打断我,提示性地问我童年时是否受到过某种刻骨铭心的侵害。我说没有,童年时父母姐姐老师同学都对我挺好,要说侵害,就是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在看人家踢足球时,那只足球不知怎么就正好踢到我脑门上了,当时我一阵迷糊。欧阳对这件事很感兴趣,忙问我后来有没有呕吐,有没有出现暂时性失忆。我说没有,很快就活蹦乱跳了,还把肇事者家长送来的一筐荔枝吃个精光。她听了好像有些失望,又问我成年后受没受过什么打击。我就把业彩凤和我离婚的事说了,而且强调那只蚊子就是在我离婚后出现的。
欧阳把右手攥成拳头往左手的掌心里轻轻一击,说:你怎么不早说呢?症疾就在这儿了,你对业彩凤的离去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是耿耿于怀,因为正是她的离去让你的生活变得杂草丛生。在你的潜意识当中,那只蚊子就是业彩凤派来的,或者干脆就是她本人……
一番分析后,弄得我将信将疑,就问欧阳医生下一步该怎么办?她问我和业彩凤还有没有破镜重圆的机会了。我摇摇头说:镜子的碎片都扫到垃圾桶里了,哪还能重圆呢?何况离婚时业彩凤已经把我们结婚时的誓言,反过来说成“我们不可能第二次握手了,除非海枯石烂”。
欧阳对我最后的诊断结论是,我患上了轻度分离型癔症,开出的方子是让我尽快寻找爱情。
走出咨询室,我看到萧海洋和那个教授居然还没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说话。教授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萧海洋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面部表情生动地配合着他讲话的内容。我从教授的言谈举止中一下子认出了他,他不正是灵城大学中文系的副教授戚大开吗?说起戚大开,在灵城市可以说是有着极高的知名度,他是教古典文学的,以擅长讲才子佳人的故事而著称。市电视台还专门为他开了一个“大开讲坛”,让他去讲历史上那些经典的才子佳人的故事。每周有两个晚上,很多灵城人都会雷打不动地候在电视机前,等着戚教授开讲。他的语言优美生动,也很会煽情,不少人被他煽得泪眼婆娑,特别是那些中老年妇女更是哭得不加掩饰。据说其催泪指数已经仅次于韩剧了。我奇怪,连这样一个满腹经纶的学者居然也来看心理医生了。
看见我走过来,戚教授停住了讲话,友好地对我说:我们在等你呢。
等我?等我干吗?我感到有些惊讶。
因为我们感觉你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你这长相就很艺术嘛。
我知道自己头部的某些特征反差太大——头上的毛发越来越稀,但络腮胡子却越来越密。我自嘲地说:我这长相概括起来就是该长的没长,不该长的乱长。不瞒两位,我现在就指望食指的指纹上能长出一撮毛来,这样我就不用买牙刷了。
我的玩笑话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很快,三个同病相怜的人就这样一见如故了。戚大开和萧海洋先后向我做了自我介绍。我才知道,萧海洋也算是个体面人,他是市文明办的办公室主任。
当我介绍完自己后,萧海洋惊讶地说:你就是那个为了写诗而辞职的诗人哪,啧啧,这年头为文学献身的人真是不多了,佩服、佩服!
我一冲动,就提出要请他们两个去喝酒。戚教授说:还是我来请你们吧,毕竟我还有些讲座费嘛。
我说:是我先提出来的,当然是我请客,你们今天谁也别和我争了,我也算是个多产诗人吧。这话一说我就有些心虚,多产不假,稿费却少得可怜,我之所以还没有穷困潦倒,多亏父母留给我的那间门面房,它一年能给我带来三万元的租金。尽管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这并未影响我成为一个对朋友出手大方的人。我始终认为一个小气吧啦的人是成不了大诗人的,诗人就是要有“千金散尽还复来”的大气,李白连五花马、千金裘都愿拿去换酒给朋友喝,我请次客算什么呢。
正争着请客,欧阳丁香从里面出来了,看见我们就说:你们还没走呀?
萧海洋说,我们还在讨论如何消化您的指示呢。
欧阳说:这也好,我建议你们仨多交流交流,在交流中可以互相倾诉,很多心理上的小毛病都和缺少交流有关。
我故意说:我们仨在一起要是交叉感染怎么办呢?
欧阳笑了笑说:那就要看你们怎么交流了。打个比方你们可不要生气,科学实验表明,几种有害物质在一起产生化学反应后,说不定就能形成好东西。反之,好东西也会变坏的。
戚教授深有感触地说:您说得有道理,才子和佳人都是美好的,但历史上才子佳人遇到一起往往就会成为悲剧。
我用诗的语言进一步说明:太阳是美好的,露珠也是美好的,但它们注定是不能相互守望的,因为当太阳升起的时候,露珠就会黯然退场。
欧阳笑了,说:你们都是非常聪明的人,我相信你们会迈过心里的那道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