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关于姆妈芦花的流言,像瘟疫一样传播开来。
村子里的多嘴舌们纷纷跑到贵贵家房前屋后。有的吐口水,有的洒狗血。疤子脸带着一帮小混混,趁火打劫。他甚至指使罗圈腿又聋又哑的儿子聋子,站在屋后的田坎上,朝贵贵家房顶上扔石头。
聋子甩得很卖力,“咣——咣当!”巨大的声音,夹杂着人们的口水,还有喷洒的狗血,铺天盖地而来。
贵贵,沉鱼,还有姆妈芦花,根本不敢出门。母子三个抱着头,躲在屋子里,像几头可怜的牲口,可怜巴巴地等天黑下来。只要天黑下来,就可以暂时掩盖一切伤痛和难堪。
几乎是在绝望的等待中,黑暗终于来临了。天空像撒了张巨大无比的黑网,一下子包住了整座村子。仿佛过了很久,吐口水和喷洒狗血的人们累了,骂声消逝后,鼾声四起,像天上滚过一阵阵雷。
疤子脸和那帮小混混,甩石头也甩得有气无力。
屋顶上变得千疮百孔。好在不是雨季,要是在雨季,一家人在夜里肯定会变成落汤鸡。倒是月光,像泼水银一样,漆黑的屋里溅得到处都是。姆妈芦花,茶饭不思。她不吃饭,沉鱼和贵贵,就休想吃上一口。
贵贵觉得,要是自己胆敢去端碗,以芦花现在的处境,她肯定会冲上去,一把打掉他手中的碗。尽管贵贵饿得直吞口水,他还是忍了。为了抗拒饥饿,他努力地想着是谁泄露了姆妈的秘密。他绞尽脑汁,可百思不得其解。
一整夜,姆妈芦花的头发像把稻草,被月光涂得七零八落。她眼神很绝望,她咬着嘴唇,几乎咬出了血。她死命瞅瞅沉鱼,又瞅瞅贵贵。她喘着粗气,胸口一上一下。看那副样子,凭经验,贵贵知道,家里的审判又要开始了。
不知是几更时分,反正月亮已经到了屋顶的正中央。一道强烈的,雪白的月光打进了屋子,跌落在屋子空地上,像舞台上打出的一团圆形白光一样刺目。沉鱼正好坐在那团雪白的光影里,她脸上稚嫩的,柔得像蚕丝般的绒毛,也根根数得清楚。
姆妈芦花把身子挪到了阴暗里。屋子里没有一点响动,甚至月光流过瓦口的那种滋滋声,沙沙声,贵贵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月光似乎刺痛了沉鱼的皮肤或是双眼。她想挪动身子,躲到阴暗地里。
可芦花偏不让。她低低说了声,“别动,就那儿,你给姆妈说清楚,说不清楚,不许睡觉!”
贵贵觉得,温顺的姆妈,像受了什么刺激,一下子变得不可思议。她毫不让步,而且朝沉鱼步步紧逼。
贵贵努力想了想,开了口,“我知道,这事与疤子脸……”还没说完,姆妈芦花恶狠狠止住了他。“没叫你开口,你会变哑巴?”姆妈那眼神,像两把刀子,一副跃跃欲试要扑向贵贵心窝的样子,叫人绝望胆寒。
“说吧!是谁告诉别人的?”姆妈芦花在黑暗里说。贵贵几乎看不见她询问的样子,更别说沉鱼了。她在绚丽的月光里,看姆妈芦花,不过是看眼前一块无形而诡异的黑幕。倒是贵贵和姆妈芦花,把沉鱼看得真真切切。
时间停顿了好一会儿。空气似乎凝固了。姆妈芦花的那声询问,贵贵感觉还停在空中,像一道闪电,又像一条可恶的蛇,横摆在那儿,无论如何要沉鱼把它吞掉,然后吐出刺和骨架来。这真是件揪心的事情。沉鱼愣怔了好久,就在姆妈芦花忍不住要问第二遍时,她终于回答了。
“总之,不是弟弟贵贵……”
沉鱼说完,眼里像扑满了霜花,她甚至勇敢地抬头看了姆妈芦花一眼。
就在一眨眼的工夫。贵贵看见姆妈从黑暗里扑了出来,她几乎是无声地叫着,也许是因为绝望,没有叫出声来。贵贵看见姆妈芦花哭起来了。她边哭边把沉鱼拽起来。她拉扯着沉鱼,把沉鱼拽到了炉灶边。姆妈芦花想让沉鱼靠在灶头上,她好盯着她继续询问。可沉鱼咬着牙不说话。贵贵看见姆妈抱着沉鱼的肩膀,像在大庙里摇一支上上签一样卖命。
贵贵赶紧跟过去,想阻止姆妈。就在猛然间,沉鱼就被姆妈芦花一把推倒了,她的额角,重重地磕到了灶台边上。贵贵第一次看见沉鱼的血,像条蛇,溜了出来,一直淌到他光脚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