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国民党在东北战场还有4个兵团,14个军,44个师,共55万人,被分割和压缩在长春,沈阳和锦州三个城市;共产党的军队有53个师,加上地方武装,人逾百万,已经控制了东北97%以上的土地,86%以上的人口和95%以上的铁路线。共产党已经占了明显的优势。
5月份,东北的天气仍然很冷,好美的母亲赶在季节前换上春装准备出门了。米色的旗袍上印着蓝色的散竹,她的篮子里装着给外公的饭。小院里,外婆养的几只芦花鸡正在悠闲地拣食。
突然,西城外传来了密集的枪炮声,惊飞了几只鸡。
“打起来了。”母亲有些激动又有些恐惧地喊了一嗓子。
晚上,全家老小都挤在一铺大炕上熬了一夜。枪炮声响得比过年放炮仗还热闹。
几天后,枪炮声停了,外公却发了愁。他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瞅着屋顶发呆。
“爸,不打仗了,你咋反倒不高兴了?”
“西郊外那一仗,国军死伤了五千多,机场也丢了。现在,国军在城里还有十万人马,听说城外共军也有十万人马。要是两军交战,国军兴许连一个月也守不住,可共军把长春给围起来了,要‘长围久困’。生意不好做了,老百姓就要遭难啦。”
看着母亲半懂不懂的样子,外公叫道:“来,说客,你站到院墙上去,看能不能看到屋顶上的瓦?”
母亲站到了墙头,高高的女儿墙挡住了她的视线。
“爸,我看不到。”
外公豪爽地仰面大笑。
国军开始空投粮食了。
街上开始出现饿死的人。
6月份,外公让外婆把家里所有的冬装都改成能够拆开当夹衣穿,再拆开缝个边就可以当单衣穿的四季装,还要求每层都得有一个大口袋。
这天,外婆正在炕上忙着缝四季装,院门被踹开了。
“鸡,爷们儿,这家还有鸡。”接着,是鸡短促的叫声。
还没等母亲反应过来,几个兵已经站到了眼前。
“有粮食吗?交出来。”强烈的汗臭直刺鼻子。
“‘战时粮食管理委员会’不是已经征过粮了吗?”母亲理直气壮地问。
“征过,吃光了。军人舍命,百姓破财。街上有饿死的,你家没穷到揭不开锅吧?痛快点。”炕上的衣服片和棉花被枪挑到了地上,乒乒乓乓,几个兵开始翻箱倒柜地搜查。
他们抢走了家里全部的粮食,猪和鸡,连喂猪的豆饼子都没剩下。
院子里一地鸡毛。
可怜外婆,守着一大群孩子,平时连个鸡蛋都不舍得吃。她看着院子一角的空鸡窝一个劲地发呆。
奇怪的是,第二天,家里照常有饭吃。打那以后,家里永远只有一小抽屉米,但是,那米就好像是装在魔匣里,永远也吃不完。
7月里的一天,外婆像是被龙卷风刮的一样从外面打着摆子跑回家:“说客,快叫你爸回来,宪兵队正在挨家挨户地搜查,连屋顶都上去看了。家里藏的粮食就要被人查出来了,搜走了一家人就都没命了。”在母亲的记忆中,那是外婆一生中跑得最快的一次。
谜底揭穿了。原来,外公把家里的粮食都藏到了屋顶上的女儿墙后。
母亲冲出了家门。聪明的母亲没有去找外公,却领着杨参谋回来了。
屋顶的粮食和豆子都保住了。杨参谋救了母亲一家十多口人的命。
就在日子越来越艰难的时候,家里来了外公的几个朋友。母亲上茶时听到他们正大声小气地鼓动外公开店:
“国军已经开食品店了,一个烧饼能换一个金戒指。这年头,发财呀。”
“听说,国军每天耗的粮得空投40次才够用,可眼下只能运四次,只有嫡系的新七军才能吃饱饭。老百姓都快把草根吃光了,你精明,挑个头儿咱哥儿几个合把干一回。”
外公闷着一言不发。
送走客人后,外公对外婆说:“我想把店关了,把剩下的这点货全给伙计们分了。能救一个人就救一个人,也省得都被搜了去。还有,家里能变卖的东西都得埋起来,钱越来越毛了。一口袋钱,换不来半口袋粮,连国军都开始用代用品了。咱家人口多孩子又小,日子不易啊。再有,白天别生火做饭,招祸。”
正说着话,一声巨响,好像一块石头砸到了屋顶上,外公冲到院子里,脸都吓白了。原来,国民党空投的粮食砸坏了房顶的一角,麻袋在院子里摔破了,大米撒了出来。
“说客,快去找杨参谋。要是国军怀疑我们拿了米,咱们就没命了。”外公赶紧要外婆带着孩子们全躲到邻居家里去。
杨参谋搬了一把椅子,在院子中间坐定后,才让外公把国民党兵找来。他第二次救了母亲一家。
外婆病了。
母亲用一书包钱换回了药。她走在街上尽量不到处看,生怕看到饿死的人。无意中,她看到了一个年轻女人,坐在门槛上,地上放着一件皮大衣。
一条街没走到头,就可以看到好多卖东西的人,可这件大衣却让母亲的心狂跳了起来,这就是她12岁时见到过的那件大衣!
卖大衣的年轻女人依然俊俏,却不再亮丽。
“多少钱?”母亲的声音都在颤抖。
“不收钱,四斤豆子就行。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件衣服,你穿上没准比我还好看。”年轻女人惋惜地叹道。她的脸长得真像电影明星蝴蝶,只是白里透黄,憔悴得像落叶,一阵风都会把她吹走。
母亲一口气跑回了家。
“爸,我找到那件大衣了,四斤豆子就成。”
“四斤豆子可以救几条命。”外公不舍得豆子。
“爸,12岁时我就看中了这件大衣,到今天我都还没有见过比它更好看的衣服。藏青色薄呢子面,水獭皮领子,修长的修长的,大掐腰,下面是大摆,像裙子一样。我每天就吃一顿饭,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