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的腊月,这个甲戌之冬显然比往年更冷一些。
屏南县漈头村笼罩在朦胧的晨雾中,几声鸡鸣打破了山村的宁静。
太阳出来了,弱弱地斜射在宽阔的拓主坪上,给一株大树作了特写:这棵树枝繁叶茂、满头猩红,远远看去就像一堆熊熊烈火在燃烧,很是绚烂多姿。正是这棵不知品种的奇树,给周围的人们带来一些暖意。
拓主坪对面的山脚下,一座红墙黑瓦、飞檐翘角的寺庙肃然伫立。清晨的阳光把寺庙门头匾额上的“慈音寺”三个大字镶上了金色的晕边。
寺庙大门打开了,走出一群青年书生。他们把悠扬的钟声甩在身后,三三两两朝着这棵大树走来。
“晨钟……暮鼓……”一位走在人群最后的戴着镶边眼镜的后生仔自言自语地吟咏着诗句,声调时高时低。他那憨厚敦实的样子引来同伴一阵笑声。
“眼镜哥,快走呀,你心爱的红娘马上要来摆摊了,你还在这儿装斯文。”一个瘦小机灵的小伙子逗他。
慈音寺新近开办了书院,请的是古田县“蓝田书院”的先生前来执教,一时名声大噪,来自屏南、周宁等地的生源争相报名,须由先生面试了方可录取。
宽阔的拓主坪。如火似霞的一棵大树——这就是红娘借它荫蔽设点摆摊的大树,当地人把它称作“红娘树”。至于这树究竟属于什么科目,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
大树后面,渐渐出现一个姑娘的身影,她穿着一身红色的棉衣棉裤。
呵,是红娘来了。
她双手拉着一辆板车朝大树底下走来,板车上系着一根绳子——绳子另一头牵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白狗。
近了,更近了。
只见她双颊红润,乌黑的麻花辫从脸颊两边垂了下来。随着脚步的前移,麻花辫一晃一晃,发梢上的头绳有如红色的蜻蜓在胸前一跳一跳。
正有说有笑的青年书生们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各自就地站立着,眼睛只盯着红娘看,视线跟着红娘走,有些人甚至目光迷离,精神恍惚。
“晨钟醒日书声朗,暮鼓挑灯黄卷馨。”走在人群最后的“眼镜哥”箭步跻身前排,高声朗诵。
红娘头也不抬,先把板车停放在大树下,再将小狗用绳子拴到了树上。然后,她从板车上取下小桌,排开小碗,娴熟地摆开摊子,开始经营她的生意。
年轻的书生们静静地远观着她的一举一动,没人敢主动靠前。
“吃早点啦——”姑娘这才扯开嗓门,亮出她那甜美的高音。
顿时,“眼镜哥”如梦初醒,人群中爆发出哄笑声、口哨声。书生们争相跑到摊前。
“我要一碗豆腐仔(豆腐脑),一碟花生米。”
“我要一碗豆腐油(豆浆),一根油炸桧(油条)。”
“给我一个马耳,一个马蹄酥。好香啊!”
“我吃过早餐了,只要二两炒花生,带红泥壳的。”
……
书生们七手八脚地从红娘的摊子上拿到了自己所要的食品。“眼镜哥”凑前凑后想要献殷勤,却总也没能帮上忙——红娘一方面制止他动手,一方面却左顾右盼。
不一会儿,食品卖出了小半车。年轻人显然全都水足饭饱了。
“哎,那个,那个谁……今天怎么没来?”说这话的时候有,红娘显然点紧张,一时结巴起来。
“张茂祜!”大家哄然大笑。
“张茂祜……今天为什么没来?”这一回,红娘已经转羞为嗔了。
“他以后都不会来了,因为他不再来上学啦。”有人回答。
“是的,听说张茂祜他一两天前就退学了。”有人附和。
“真的就退学了……”“眼镜哥”厚道地说。
“退学了……退学了……”红娘念叨着,垂下眼帘。
书生们不再说话,渐渐散开,走远。
“吼!哈!”慈音寺传来练武者们发出的富有爆发力的吼声。
拓主坪的四周,纵横交错的大小山道一时都陷入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