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西湖》2017年第07期
栏目:实力
午餐就上生蚝?!铝托盘放了层碎冰,碎冰上,赤身裸体,一排排仰躺法国蚝,像解除掉武装的女俘,没一个逃得了。
看看那两个抬生蚝盘的法国厨师就好,一脸的表情,像战败国的使臣。
密密麻麻的中国人坐满了“蒙当家”海鲜餐馆的四十八张方桌子,他们齐刷刷盯着还摇摇晃晃的生蚝盘,屁股蠕动,站立起来。有人挥舞刀叉,有人从包袋里掏出了自己的竹筷子。有种嗡嗡响,是他们喉咙里的颤音,这颤音震动满地满桌面的购物袋,像强风吹过竹林……
带队导游方小曼举起小红旗。旗帜很奇怪,印着黑色的埃菲尔铁塔,铁塔上空却高挂五颗黄色星,背景一片血红。方小曼咽了一大口唾沫,喉咙仍干涩疼痛,她喊着说:“今天中午是海鲜自助餐,请大家按自己桌上标明的序号,按次序排队拿菜,餐馆准备了足够的海鲜,人人……”
方小曼话没说完,眼睛越睁越大,瞳孔毛了起来。她一闪身,往门口死命一蹦。幸亏她反应快,扑上来的几十条人身子,立刻淹没了她方才站的位置。那种冲力,足以把呆板的导游撞到海鲜盘子里头去。
方小曼回头一看,四十八张方桌子全没了人影,只剩桃红柳绿的购物袋。
“啪”一声响,争餐盘的人失手砸了一只瓷盘。栗色头发的法国女侍进两步退一步想去收拾碎片,往前挤的人赛过吸血僵尸,不管不顾地踩到盘子上。几个女人慢而坚定的屁股蠕动着,拱法国女侍到一边儿凉快去了……
大部分拿到食盘的人都挤在生蚝前。逮住惟一一个生蚝夹的是个老头,老头手不停地抖,腮帮上跳着快老死的笑纹,怎么也对付不了束手就擒的生蚝。生蚝不断从他夹子上飞出,滚在桌面上;他身边等那蚝夹子的两个老太白他一眼,毫不犹豫伸出手,摁住了排排生蚝;老头把夹子一扔,也动了手……
“你们这样拿,太不卫生啦!”有个南中国口音的女客在后面尖利地叫了一声。不叫还好,一听这话,本来还有点松的人群,忽像磁铁周围的钉子,往前吸进,紧了一大圈。圈圈紧了又紧,每人的腰里现在都顶上了后面那排人的餐盘,像被手枪督战的冲锋队。腰里没碟子顶的只有最后一排,无非是有孕的,有时恙的,有残疾的与脸皮儿薄、心眼儿高的,在那里跳脚,恨自己落不了好,可怜自己没上帝照顾……
厨房里的法国人都跑出来看,看一眼,想喊的样子,张开嘴,喊不出来;眼神开始放大,像中了风,后来就笑了,没声音的笑,嘴咧到耳朵根下头。男的女的都捂住了脸,放开手,终于有声音:“哦啦啦,哦啦啦!……”
生蚝盘转眼成空,十来个老头老太太颤巍巍端着堆成金字塔的餐盘,一路挤一路往地下掉蚝壳子,等回到方桌,金字塔已历经岁月风化,成了平台。
有个傻鸟,生蚝抢不到,让掉在地上的生蚝粘住,滑了一跤,翻倒在地爬不起,手支着腰喊疼。导游方小曼上去扶他,这肥嘟嘟戴眼镜的倒霉鬼思路倒清晰:“导游!去喊餐厅经理出来!我在他店里摔坏了,得店里负责!”方小曼咬着下嘴唇,羞红了脸:“那是咱们团里的人掉在地上不收拾的!”倒霉鬼听了,气得一下跳起身,手从腰上抬起,指方小曼的脸:“有你这种吃里扒外的导游?”
抢到的,坐下来啜生蚝;没抢到的,气呼呼把鹅肝酱来叠罗汉,沿盘子边垫圈大虾,拉开椅子,埋头啃;蔬菜水果倒没人去光顾。
法国人赶紧抢出来,一个个不敢看客人,伏倒了身子,无声地收拾,用劲儿拿布擦地。
方小曼吐出一口灼热胃气,跑马路上给家里打越洋电话:“乖乖贝拉,还没上床呢?妈妈在忙,赶紧让你老爸听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