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橙焰火在黄浦江江面上爆开,瞬间天空和江面同开大橙花。法国人劳航端着一杯冰镇苹果酒,瞪住浦东亮晶晶的高楼繁灯,不相信地摇摇头。
他回转脸,看他那一整排下属,这些中国雇员围着俱乐部一张长桌,椅子旁放了一溜黑色电脑包。他们朝向劳航的脸呈献尊重表情,眸子却偷偷闪烁不屑。
“我们投票表决吧!”劳航说,“认为没必要去拜见东部空管局的人请举手!”他呷一口诺曼底的绿色淡酒,自己先举起手。
劳航的女秘书跟着举手。不屑的眸子们即刻转到这女人脸上去了。
“认为有必要去拜见的人请举手。”劳航说。
公司的政府关系总监,一个秃头高个中年男,高高把手竖立在空中。
只有这一只手。
“其他人什么意思?是弃权吗?”劳航的薄嘴唇抿紧了,手指捏住酒杯,指节都发了白。
这些男女总监尴尬地把脸转向黄浦江的夜空,看着一个又一个五色焰火爆开,没人回答劳航。
“你知道得很清楚这是什么意思。”政府关系总监用蹩脚的法语对劳航说,他飞快地笑了一下,仿佛想减轻自己对上司表达出的敌意。其他那些人只懂英语。
劳航刚要说话,“啪”一声轻响,手里玻璃酒杯捏碎了,残杯掉向地面,一旋淡绿色酒浆洒向自己的裤子。
“麦赫德!”劳航大喊一声法语的“屎”。
政府关系总监放声笑了。他像哄女人那样发出伪装的柔和语调:“哦,老板!别动气!这只是某种游戏而已!”
粗粗壮壮另一个男人抬起眼睛,观察劳航的神色,这个人是公司的运营副总裁,他流利地讲中国调调英语:“去不去拜访都已经迟了,我们开工建了大半年厂房,至今没拿到经营许可证!”
“正是。这就是东部空管对老板您法国式的傲慢给予的惩罚!”政府关系总监笑道。他甚至有点得意地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尖头。
“在欧洲,是空管局的官员征得我们同意后来拜访我们!”劳航带着厚重的鼻音说出自认的道理,不过,他额头沁出了汗珠。
“劳航,”政府关系总监按捺不住,他在座位上活动他的手臂和头颈,他转着脑袋,好像要找个水池潜下去,“我的劳航!如果你赚欧元,你尽管摆谱;可惜你想在这码头上赚人民币!那些空管局的家伙是你的克星,他们还没批准你的经营!”
“可是,”劳航脖子发粗,打个响指又要一杯苹果酒,“可是,你们的总书记在巴黎答应了我们的要求!我们和北京的空管总局沟通起来好得要命!东部局不是下属局吗?”
“你完蛋了,老板!”运营副总裁像个恍然大悟的老实人一样摇头,“原来你连这个也不明白!这是中国!现官不如现管!”
“什么?”劳航问。
“亏你还娶了中国老婆!”政府关系总监开玩笑,所有中国人都笑起来。劳航想揍这个故弄玄虚的政府关系掮客,不过今天拳头很软,硬不起来。
视线里突然冒出个戴白色高帽子的傻瓜:这个时候法国厨师送蛋糕来了,生日蛋糕上插着花花绿绿的蜡烛。
劳航心里烦得要命:这是典型的人事部花招,总在讨论大事的时候乱打岔。劳航想:“如果只能开除一个中国人出出我心头鸟气,我就开除人事部总监这笨女人!”
原来今天竟是政府关系总监的生日,肥胖的法国厨师想扮演幽默的企鹅,他点燃了蛋糕盘子周围的烟花棒,女人们在闪烁的火花里尖叫,一张张加班累坏的脸被火光映出丝丝皱纹。劳航忽然就心软了。
这群中国人和他在一起行走,而他们的命运,和他自己的命运,都紧紧捏在一群没见过面的官僚手里。
“看在今天你生日面上,”劳航就坡下驴,“就按你说的去安排吧!”
“劳航,”寿星像掰面包那样掰奶油蛋糕,让劳航看不下去,“我可以去试试。不过,今天离开我第一次建议这么做已超过半年啦,如果那些人要出出气,你可得配合!”
劳航想了想,又看看捧着蛋糕留意他神色的男女中国人。他伸手拿起特地给他留的有玫瑰花的那一份蛋糕:“想知道我的诚意吗?”
他把蛋糕拍糊在自己鼻子脸上,赢得了下属的欢呼和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