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1992年第06期
栏目:爱情小说版
依照辈分,雨生是我侄子。1964年,我归田园居的时候,他还是个十几岁的毛孩子,初中毕业。冬天,大队办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因为我能编能导能弹能唱,把我也吸收进去监督使用。雨生在台上经常串演丑角,他很机灵滑稽,逗人发笑,女角们尤其喜欢和他配戏。我们的宣传队每到一村都很受欢迎,每晚散戏,东道主都要设席款待。冬闲,日子过得舒畅,那时,电视电影还在闹城里,乡下人吹吹打打扭扭捏捏就很开心,方圆几十里都派人来接“行头”。不过后来我想,与其说是我们的戏演得好,不如说是我们的姑娘长得好,那班看戏的后生都往台上挤,瞅空就占我们姑娘的便宜。当女角进门的时候在她们胸脯上摸一把,撒腿就跑。戏台一般搭在空坪旷野里,追也没法追,这类事见惯了也就不恼,渐渐地被捏的姑娘还沾沾自喜,在回村的路上大事张扬。
有一回,我们到河对岸一个村子演出,回来的时候,已经上了船。有人说:“掉梢了!”队长清点人马,发现少了位姑娘,还有雨生。队长忙命掉转船头回岸去找。在沙柳林中找着他俩,队长的手电照去,那姑娘还在勒裤带,雨生站在一旁,见了队长,瑟瑟抖抖地说:“秀秀要屙尿,我陪她……”这话只能哄三岁小孩。
队长说:“少卖嘴,快上船!”
回到队部,队长连夜部署整风。
队部设在大队小学里,队长把人马分作两拨,对雨生和秀秀进行“帮助”。
两个十几岁的毛孩子,何曾见过这种场面。雨生低着头伏在小学生的课桌上,全身抖颤。秀秀只是抹眼泪抽泣。队长在教室穿梭走动,勒逼他们谈“交待”、“认识”。
已经是下半夜了,队员们演了一晚戏,又来回奔波了几十里,一个个都很倦。开初因为出了这件新鲜事都很兴奋,后来见他们咬定铁口不肯说话,便也扫兴,而且见他们羞羞怯怯,可怜兮兮的样子,也都觉得不忍。有人扯长脖子打呵欠。北风呼啸,吹打着窗格上的旧报纸。远处,村鸡报晓了,队长才说:“睡吧,都去睡吧!”队员们这才散去。
队长却余勇未尽,他把雨生交给我。“你看好他。出了事找你算账!”然后把秀秀带到小阁楼上小学老师住的房间继续进行帮助教育。
队长这一着很厉害,他知道我是监督使用对象,一定会尽职尽责。这一群里也只有我最年长,说不定雨生会对我坦白些什么,明天就会成为整雨生的好材料。
雨生坐在我对面,头埋在两肘间。我很想说几句劝勉他的话,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只好卷我的叶子烟,听北风的呼啸,听寒鸡一声声长啼。
黎明时分,忽然听得阁楼上一阵杂沓的响声,接着是秀秀一声凄厉的叫喊,一个黑影从阁楼窗户上飘下来,摔在四合天井里。紧接着就见队长从楼上奔下来:“秀秀跳楼了!”
队员们都惊醒了,一个个从后殿住房里奔出来。借着薄明的微光,只见秀秀僵卧在地上,血浆犹自在喷洒。队长大声喝斥:“看什么!臭保长的女儿,死了活该!”一面火急火燎找雨生,已经不见了雨生的踪影。队长将我训斥了一通,后来也就不再深究,我想这中间自有蹊跷。
我们的宣传队队长叫秋林。
其实,这种野合在我们那古朴的乡间也算不了什么。
两个生死之交的男子相邀去四川跑盐帮,天麻麻亮就上路了。行出村外,其中一个说忘了带头本,嘱咐伙伴稍等片刻,折回村子,却钻进伙伴妻子的被窝里去了。女人得了一双丝光袜,欢欢喜喜。
这对男子后来干了一仗,只是不够激烈,太缺乏男子气概,围着看的都不过瘾。后来处理的方法也极简单,奸夫将自己的女人给伙伴宿了三夜,何等公平,何等和乐。后来两人又一起上川下广,命运的缰绳将他们捆在一起结成患难之交。两个女人也来往频频,好象各自获得了新的满足。
后来,一个生下了秋林,一个生下了雨生。
故事还得从头说起。
在我们村子当中有块巴掌大的空坪,称为“十字路口”,两条青石板路由此四方辐射,是为乡村的通衢。十字路口有株盘盘如盖的桂树。这格局象都市中的广场。紧傍十字路是一座凉亭,亭前立一块将军石,据说是压煞镇邪保佑村庄岁岁平安。过往的达官显贵骑着高头大马进村来,将青骡马拴在将军石上,将军石成了拴马石。
紧傍凉亭,一座矮木屋里住着户人家,男主人叫福祥,村里人称祥保长。上溯三代,他家是村里首富,有几处田庄山场。到他父亲一辈,抽大烟,嫖女人,家道衰微了,到他手上已一贫如洗。幸好他读了点《幼学琼林》,无以为计的时候,就挑起箱笼到雪峰山腹地去开馆授徒。几年之后,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带回村子。从此福祥就时来运转,一个戴拿破仑帽甩自由棍的达官经常来光顾这座矮木屋,将青骡马拴在将军石上,弓身钻进矮木屋。福祥就走出来,坐在凉亭里看线装书。这达官是我们一乡之长,福祥也就当上了保长。
一个炎炎的夏日,秋林娘坐在凉亭里纳鞋底,把个白生生的奶头露出来奶孩子,乡长的青骡马嗒嗒嗒地进了凉亭,秋林娘慌忙把奶头塞进衣襟抱着孩子闪开。乡长骑在马上直目送她走进自家的篱笆屋。
不久,秋林爹又去跑湖广,路上被抓了壮丁。秋林娘哭哭啼啼求祥保长。祥保长说:“你自己去乡公所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