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想起来的都是一些原以为早该忘记掉的事情……当初竭力要记住的,差不多全忘得一干二净。小时候,它们多重要啊。起床啦,复习题做了吗,母亲絮絮叨叨催促。六十年代读小学那阵,每逢初夏,为应付考试去背诵的单词、公式、课文,浪费了我不少冤枉时间,瞧,统统没印象了。只有上学时候途经的那些小杂货铺、淮海电影院的海报招贴、申一布店和乔家栅、两手拢袖蹲在和合坊弄口晒太阳的疯子现在还历历在目(闪亮的清水鼻涕像冰凌一般悬挂在他的鼻尖上)。到了七十年代,解放日报头版社论,参考消息,广播,国内外事件,谣传和流言,大人物的死亡,中央文件,甚至绝密文件,蚕食了我宝贵的光阴,整整十年!幸亏我还读了许多别的……现在终于可以想想往事了,一些小事情,顽强地嵌在遗忘的缝隙中,它对我意义重大,我猜想。闭上眼睛,私人影像盒就嘎吱打开了。像普鲁斯特那样躺在舒适的床上追忆过去,大多数人都会,只是他们不写。临死之前退休之后,人们拥有的不就是这些回忆吗。写作可以使回忆提前,回忆录据说已经很时髦了。某些朋友能分享我的私人经历,曾经共同待在一起,即便很短暂,转瞬之间!他们是当事人,见证者,还有爱我或恨我的,但愿早已忘记了我(他们的记忆肯定是另一个版本)。即生即灭的陈年旧事,被薄薄的轻尘覆盖,也许永久覆盖,不要以为只要吹口气它们就会自动呈现。十分幸运,我记忆力不错,谢谢上帝的恩赐。我虽为我的记忆力自豪,但仍感蹊跷:我得回到一座特定的房子里才能让记忆逆流而上,必须赶在中午之前的那一段时间,还必须有阳光。那是我的老家,打开门,一道阳光穿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照射到地板上。无数颗细小的灰尘粒子在那条耀眼的光柱中上下飞舞,这景象令我想起过去,就像泡在普鲁斯特茶杯里慢慢变软的饼干:同样的一条光柱(通常是冬天,只有冬天的阳光下才会有飞舞的灰尘),宽窄角度都一模一样,往事重现了,我在这个房间里度过的不同岁月,仿佛另一个时空隧道;几十年不变的灰尘粒子,上亿颗微小物质,封闭在这间屋子里,一有阳光射入,它们就活跃起来,我的记忆力也随之苏醒,时光倒流……六岁那年,也是冬天,我装病不去幼儿园(幼儿园在6号,我家住8号)。那里非常冷,简陋,一排小毛巾,一排小布鞋,一排小搪瓷茶杯,墙壁上八个用红色蜡光纸剪成的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窗玻璃哈气成霜,保育员依然强迫我们天天脱了外衣睡午觉。我不愿去那儿,为装病装得逼真,我干脆赖床不起,缩在被窝里挖鼻孔。快中午了,一束阳光照进房间,慢慢移到我的被子上。光束苍白浑浊,如同电影院上空的那道白光,那么多的灰尘上下旋转。我伸手挥赶它们,它们就在指缝间加快旋转。隔壁幼儿园合唱准时开始了,走调的风琴伴奏像伤风的鼻子咿咿呜呜,祖母在厨房里咳嗽,她蒸鸡蛋给我吃呢。啊啊,这一切如幽灵浮现,仅仅源于一道冬天的阳光,甚至只需想象这道阳光。“淮海”(从小我们都习惯这么简称),可能是我去过的第一个电影院,母亲坐我旁边,她朝我嘴里塞了一颗香草橄榄。灯暗了,一道光束从二楼墙中央一个小方孔射到银幕上,多像国庆节夜晚天空划过的探照灯啊。雨衣和雪花膏广告,“静”,音乐起,先是一部纪录片,访问非洲和消灭白蚁,欢呼,歌舞,旁白,字幕,我把吃剩的橄榄核踢到前排座位底下……四十多年后,我在萨特的Ⅸ文字生涯》中读到类似的经验,1912年萨特七岁(电影诞生刚刚十二年),影院地板上尽是烟头和唾沫,混迹于杂七杂八的下层阶级人群中,他很自在,无须剧院的繁文缛节。萨特记得一部电影的最后,是一块淡紫色的字牌,“上集完”。差不多意思,我看到的是“剧终”两个字,香草橄榄吃光了,头顶上的那道白光戛然消失,“一切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萨特写道。很普通的一句话,日常回忆嘛,不必刻意表现存在主义特色,既晦涩又累赘。持任何哲学立场的人,平时都会说“一切都如何如何”之类的大白话,通俗易懂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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