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地委报到的第二天,我就曾给大庆去了一封信。他没有回信。一个月后,我又给他去了第二封信,他还是没有回音。我心里很难过,难道我们之间真的就这么完了?不能缓解?
在别人眼里,大庆很一般。肯定不是童话故事中的白马王子。妈和爸都见过大庆。妈说:这个孩子看上去心事很重。好象,也不大赞成大庆似的。爸爸只问我两条:一,他的政治背景;二,他的生活作风。我笑他:你又不是挑干部。爸爸铁青着脸;以后,你就会懂得的。我还没有明白以后的函意,爸爸却已无法看到我的以后了。
机关的工作很平淡,每天忙忙碌碌的都是些事务性的工作。小田他们宣传部,倒比我们还闲些。她又喜欢串门、聊天,很快就和大院里的年轻人混熟了。省报驻地区记者站的小柯和小高,妇联的陈美萍,再加上王书记的两个秘书范东明和陶成,浩浩荡荡一大阵。每天晚饭后,我们不再散步,而是在院子里拉起一道网,打羽毛球。
范东明看上去粗粗壮壮的有点儿土,但打起球来却像换了一个人,动作敏捷、麻利,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他高高地往上一跳,扬起球拍,扣杀过来,对方便只可挡架,而无法回手了。差不多总是一个球就能把对方扣死。省报的小柯,是个上海人,细雨细瘦瘦的,鼻梁上架副眼镜,柔弱而文质彬彬。他打球的风格,和范东明整个一个南辕北辙。他扣杀的不怎么样旭善于捞球,掉拐。无论什么样的扣杀,他都不慌不忙地给你柔柔地捞过去,且角度很刁,让你在得意洋洋的无防备之中措手不及。他打球,就像他写文章,机灵的小聪明随处可见。
因为每个人都想玩,所以,我们常常打双打。范东明常和我或小田联手。我和小田的球技都不大好,只有和他联手,才能和对方玩起来,否则就没法玩。陈美萍骨架子宽宽大大,浓眉大眼,球打得不错。她很有点儿范东明的风范,也是属于猛打猛冲型。她和小柯联手,配合的很默契,常常赢得一片精采的叫好。
渐渐,打羽毛球,成了我们生活中一项不可缺少的内容。不能打球的下雨天,晚饭后,就仿佛有一种惶惶不可终日的虚空。范东明也成了小田和我的常客。有时,他和王书记一块下乡,带回一些土特产,诸如野鸡瓜果什么的,就分给我们一点儿。都是没家室的单身汉,范东明说他不会做饭,也懒得做饭,如果从乡下回来带了些吃的,他星期天就跑到我和小田这儿来开小灶。陶成也来过几次。陶成是那种少年老成型的人,但他很能说,说起话来海阔天空,并且非常风趣。他打球时,喜欢当裁判,聊天时也喜欢当裁判,免不了聊着聊着就和范东明抬起杠来,双方都不甘下风,有时竟不欢而散。后来,陶成就不大来了。倒是省报的小柯和小高还有陈美萍常常来。
中秋节的夜晚,小田做东,邀了范东明、陶成、小柯、小高还有陈美萍一大群人来我们屋聚餐。其实,小田和我也没预备什么好吃的,下了班后,大家一起动手包饺子。韭菜鸡蛋馅。还有两个凉拌菜,一只烧鸡。都说不喜欢吃月饼,也就把月饼免了。
我们的屋子太小,仅十来个平方米,根本挤不下这么多的人,再说也没有炉灶,仅一只小煤油炉。屋外却月光似水,秋风习习。大家就把桌子和煤油炉搬到了屋外,点上蜡烛包饺子。没有风的时候,蜡烛淡黄色的火焰,静若吐气。一阵秋风袭来,烛焰摇摇晃晃地东倒西歪,挣扎几番才灭去。煤油炉的火苗是淡蓝色的,欢欢快快地跳跃。隔墙是常委们住的小院,院内有几株高大的桂花树,风吹树动,香气溢人。
陈美萍只一把虾米皮,就把韭菜鸡蛋馅的饺子点缀的格外诱人。小柯贡献了一瓶红葡萄酒。大家把酒倒在茶杯里,一人动手撕了一块鸡。真有点儿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豪爽和痛快。饭饱酒足,大家起哄,说——唱歌吧!当然第一个该唱的便是小田。小田嘻嘻哈哈唱了一支——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大家就乐:到底是田团委。
月光映着烛光,也映着小田一张生动活泼的脸。小田是那种额头很高,显得很聪慧的女孩。流淌的月光下,她波动的目光像一团小火焰,热情、跳跃。哪里有了她,哪里就会有笑声和热闹。在小田的带动下,我们每个人都唱了歌。没想到范东明唱的竟是——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好姑娘。大家便逼着他说出那个好姑娘在哪里,她是谁?
范东明很坦白地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也不知道她是谁。”
会写几句诗的省报记者小柯,提议:“这么好的月色,还不散散步去?”
于是,我们这一大群人涌上了街头,漫无目的地沿街——“流浪”。在合家团圆的中秋节的夜晚,小城大街上的人很少。店铺更是早早地就关了门。热闹是热闹在挨着街的一个个小院子里。展着街走到尽头向左拐,穿过一片小树林便是护城河了。河的对岸是广阔绵延的田野。远远的,稀稀落落的闪烁着几星灯火。站在河边,倾听着河水哗哗的流淌声,就好象置身于乡村寂静的夜晚中。
走在我身后的范东明,突然凑近我,小声问:“像不像你床头挂的那幅画?”
我又一次语塞而无法回答他。
没有想到范东明这样一个粗粗拉拉的汉子,有时竟却心细如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