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香从她妈家回来,毕竟脚上是旧时的鞋子,似乎是小了,一路七歪八歪直走得两脚生疼。米香战战兢兢进屋的时候,培绍正仰着脸在屋里坐着很没滋味地看电视,培绍看上去又好像对自己昨天晚上的行为很后悔,他每次打完米香都是这样,他歪着脸恶笑着问米香:“打你两下你就跑了?你跑?你怎么不穿鞋?我脾气不好打你两下是我心里不愉快,但我心好,你让我一夜都没睡着,莫不是,你把那十万已经拿了回来?”米香没说话,手颤颤地已经在摸扫帚。培绍就又说:“你就是要从我这家里逃出去也要穿双鞋才好,让别人看到还以为我连双鞋都给你买不起?”米香实在是不敢对培绍说什么,便开始收拾家,地上是一片瓜子皮和烟头儿,还有被那只猫抓得到处都是的残花。看着米香扫地,培绍却来了情绪,笑嘻嘻弯下腰要用手来脱米香的那双旧鞋,还“咦”了一声,说这不是你过去穿的那双旧鞋?你妈家有那么多钱还让你穿旧鞋?米香不敢说话。培绍又说:“你把鞋脱了,我看看你的脚走坏了没有?”米香不动,培绍便弯了腰,把米香的鞋子只一抽,然后一扔,培绍把米香的鞋子脱了不算,又把米香的脚扯过来放在了他的腿上。米香把脚从培绍的腿上抽下来,培绍又把米香的脚往自己的腿上放,嘴里说:“刚刚过了一个年,难道我连自己女人的脚都看不得了?”米香不敢再说什么,便由着他来。培绍一边用手抚着米香的脚一边问米香:“你妈家屋后的房子盖了没有?你妈家欠我的钱给我准备好了没有?塑料的价格现在可是涨了。”培绍的情绪看上去像是很好,他的话里还好像充满了悔意,说这下好了,塑料价格一涨起来自己就要干正经事了,要去收购塑料,塑料收回来还是那句老话,你妈屋后那片地原本就是我的,我要在那里盖仓库,我要发就先发给你妈家的人看看。培绍说别看你大弟弟现在发展的可以买两辆拖车,还不全是我给他们跑的关系。我那会儿和你爸爸两个人打天下吃苦受罪现在才有他们的好果子吃。培绍把米香的脚从腿上放下去,又要看看米香的身上,米香挣了一下,不想让他看,培绍还是那句话:“元宵节的汤圆还在肚子里没有消化,未必我连我女人的身子都不能看?”便一把硬扯了米香的胳膊过去,再一把把米香的袖子捋了起来。这回培绍没有说话,他想不起要说什么。看着米香胳膊上一条一条红红紫紫的伤口,培绍不说话,手却又在米香身上游来游去,后来培绍的手就停在了米香的上衣口袋那里,他捏了捏,马上笑嘻嘻说:
“看看看,这难道不是我丈母娘还我的卖血钱。”
米香下意识地捂了一下口袋,却马上又放开,由着培绍伸手去掏。
培绍把那卷钱掏了出来,放在手里数了一下,马上就火了,一下子跳起来,指着米香,说这点点钱够什么?一上场子就马上飙没了,我当初给你爸输的血也比这值得多。
培绍一吼叫,米香马上就吓得颤抖了起来。
“你他妈站起来!”培绍要米香站起来。
培绍开始搜米香的衣服口袋,上衣的口袋搜完了又搜了搜裤子上的口袋。
“解开来!”培绍要米香把裤子解开。
米香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腰带。
“未必你还要我亲自动手不成?”培绍说,把手一扬。
培绍把手已经插在了米香的裤带里,一攥,一拉,米香的裤带没有给拉开反而更紧了,培绍便更火了起来,又用了大力,米香系的是一条红色的布裤带,只有越拉越紧的份儿,米香给裤带勒得叫了起来。米香一叫培绍就松了手,却顺手把墙上那把用来剪鱼的刘麻子剪刀拿在了手中,剪刀上挂着…片一片亮闪闪的鱼鳞,培绍也不管会不会伤到米香,把锋利的剪刀硬是一下子,已经别进了米香的裤子里,然后猛地一挑,米香偷偷藏在裤头里的那三百块钱还是被培绍搜了出来。培绍把那三百拿在手中,凶神恶煞地问米香:
“妈的,你倒大有进步!你是用哪个贼指头藏的这钱?”
米香已经把身子缩到椅子后边和床之间了,那后面立着一个旧电扇,虽然已经不会转了,但米香一直合不得丢掉它,有时过节还要把它擦得光光亮亮。
“问你,是哪个贼指头?”培绍逼了过来。
米香吓得说不出话来,她不知说什么了。
“我问你,是哪一个贼指头?”
培绍吼了一声,把桌上的剪子又一把抓了起来。
米香还是不敢说话,她后悔自己会把三百块钱放在内裤里,就是回家之前绕个弯放在好朋友月花那里也好。
“你要是不说我就把十个贼指头都给你动一下手术!”
培绍已经把米香的手狠狠抓到了他的手里。
“你说不说?”培绍把剪子打开了。
米香已经是泪流满面,她哆哆嗦嗦把十个手指头都紧紧攥了起来。
“我把十个贼指头全给你动一下手术你信不信?”
培绍把剪子对着米香“咔嚓”一合。
“说,是哪个?”培绍大声说。
可怜的米香便把左手的小手指从拳头里面慢慢蠕了出来。
“给你点纪念!”培绍一把把米香的那个小手指拉了过去。
一阵钻心的疼,米香的一小截手指尖居然已经被培绍铰了下来。
米香没敢叫,身子却鲤鱼样疼得跳了起来,她能听见自己“咯咯咯咯、咯咯咯咯”的咬牙声,只一瞬间,米香已是大汗淋漓,她把自己的身子又弯下去弯下去,钻心的疼痛已经把她团成了一团儿,那钻心的疼痛又把她整个人蜷在了地上。米香能感觉到血已经很快流了满满一手掌,那血又从手掌里流了出去,已经流到了裤子上。
“你要是敢叫出声,我再给你剪掉一截!”
培绍摔了剪子,从屋子里出去了,出了院子,“啪哒、啪哒”又赶去赌了。
米香伏在地上疼得张大了嘴,满脸是油光光的汗,满眼是亮花花的泪,却哑哑地喊不出一点点声音来,老半天,抬起头来,看到的却是粘在墒上的那张借条,借条上的字歪歪扭扭,是培绍自己写的,自己写了,却让米香在上边按了手印,硬说是米香爸活着时欠他十万,要去法院打官司,而且已经去过一次法院,法院那边的人谁不知道培绍,不敢惹他也不愿惹他,也只说证据不足,要找到米香父亲的字迹做对才行,官司这才放下。米香低下头,却不敢看自己的手,手上满满是血,米香听人们说断掉的手指是可以去医院接好的,便忍着疼把被培绍扔在那里的一小截小拇手指摸摸索索捡了起来,那一小截小拇手指上连着一小段指甲,已经给培绍用脚踩碾得扁扁的。米香就那么把那截小拇手指放在手心里跌跌撞撞出了门。已经是二月了,外边的阳光显得格外亮堂。米香出了自家院门,看到前院同学月花家的那群鸭子,正在地上“呷呷呷呷、呷呷呷呷”啄食什么,见米香过来亦不跑。月花正在把正月里吃剩下的糯米水粉块往干了晾,竹箔上白花花的一块又一块,米香的脸色让她吓了一跳,月花忙放下手里的事,扑过来:
“是不是培绍又打你了?”
米香不敢说话,月花已经看到了米香手上滴滴沥沥的鲜血,又惊叫了一声:
“你手在流血。”
“求求你别喊。”米香忍着疼对月花说。
月花看到米香手里那一小截小拇指了,吓了一跳:
“是不是培绍干的?”
米香忍着疼说是自己不小心剖鱼时用剪子剪的。
“你瞎说,一大早你剖的是什么鱼?”月花说。
“还说什么鱼,我疼死了。”米香说。
月花陪米香去了医院,小镇的医院离米香家不远,过一座石桥就是。米香住的这个镇子本来就不大,从东往西走用不了十多分钟,从南往北走也用不了十多分钟,大家谁不认识谁?医院里干干净净的,白玉兰快开了,满树是白的有几分晃眼的花蕾。那个黄大夫把米香的手指看了看,要米香千万忍住疼,然后用酒精给米香清洗了一下,米香直疼得两脚乱跺浑身哆嗦起来,那小手指给酒精洗过,便露出里边白花花的一小截骨头,黄大夫又把那一小截给培绍剪掉的小拇指放在小盘子里看了又看,说不可能吧?给什么弄成这样,软组织都破坏了,这是肉泥,这怎么还能接?神仙也怕是接不了肉泥。黄大夫又问米香:这一截断指到底是怎么弄的?收拾鱼怎么会把这么一大截手指给收拾下来?“你用得未必是进口瑞士军刀?”米香就忍不住哭了起来,但她又不敢让自己哭出一点点声音来,只把声音都收在胸口那里,那胸口只一起一伏一起一伏。在月花和黄大夫的百般追问下,米香才呜呜咽咽把实话吞吞吐吐说了出来。诊室里的大夫们一时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不出话来,老半天黄大夫才说世上怎么还会有培绍这种恶人?活脱脱像他爸,整个一个杀猪的料,但又未必如他爸,他爸是只管杀猪,却没动过女人一个手指头。这个培绍,看上去还像个人模样,见人说话都还像个人话,这是手指啊,又不是什么木头草棍?月花在一边捧了米香的手,发狠对米香说:“米香你也太好欺负,你还剪不下他一件来?你不会为自己做主?去派出所,你娘家人怕他,未必派出所也会怕他个培绍!这回是手指,派出所还会不管?一次次你都让了培绍,这样下去,你会不会有下半辈子的好过?你呀你,大不了离婚,你怕什么?”月花这么一说,米香害了怕,要捂月花的嘴,培绍那天说过,如果米香敢离婚他便把米香全家杀掉。再说,就是去了派出所,那边也只是一次次劝她要好好和培绍过日子,也只是一次次说世上的夫妻没有不打架的。也只是一次次说派出所是要人家夫妻合的,没有倒让人家夫妻分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