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上岛咖啡馆门前的苏僮斜挎着一个金黄色的小坤包,就像她当年上学时斜挎书包一样,那细细的坤包带从她的右肩一直斜到她的左胯。学生们上学的时候到了,透过墨镜,她看了一眼街面上走过的学生,发现现在的小学生已经不斜挎书包了,他们大多背的是双肩包,像背上驮着一座小山包一样,把书包背在背上,即便一些不使用双肩包的学生,也是把书包很随意地挂在一边的肩膀上,松松垮垮,吊儿郎当的,让那书包像钟摆一样在身子的一边摆动。苏僮觉得现在的学生和她上学时大不一样了,想到这些苏僮就有点光阴似流水的感慨。
苏僮上小学那会可从来没有这样过,总是把书包规规矩矩地斜挎在肩上。从这条街上走过时也总是一本正经的,笔直地往前走,起码有三年时间她都是这样从这条街上走过的。有时候老师还让他们排着队集体走过这条街面。直到六年级以后她在经过他住的36号楼时就有些不太安分了,不再是笔直地往前走了。她总惦记着想看他一眼,所以她的路线变成了个C字,往往要在36号楼前那一段路贴着路边的楼房走。她会刻意在36号楼前的那棵向街面倾斜的梧桐树下停下脚步,抬起头来好像在眺望树梢上的什么东西。其实她很希望二楼那个窗口里会探出一个面孔,带着笑意的面孔,两个圆圆的酒窝。那时候苏僮最盼望的就是周末,因为可以跟他学画画了,因为可以看见他了。正常上学时,苏僮也会为了下课那仅有的十分钟去看他一眼。苏僮要从四楼跑下来,然后再从离他办公室不远的地方假装经过,一切都是为了看他一眼。现在想想苏僮觉得那时自己真的太小了,太幼稚了,甚至连洛丽塔的年龄都不到,自己并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还来不及明白什么是责任,什么叫相依为命。
那段时光的生活简单,但很快乐,最值得苏僮回味。苏僮没想到那段时光过得竟然那样快,六年级下学期的时候美术班就停了,因为他调走了。他离开学校的时候是第二节课,正赶上苏僮班里数学小测验,那时苏僮的数学很不错,很快就把题做完了,自己先出了教室。站在教室门口的苏僮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她看见他抱着一大摞子书站在教学楼下,学校的一些老师围在他周围,像是送行的样子。他们的说话声和笑声都很嘹亮,好像大家都很开心。有人说:“以后可别忘了娘家人啊,要常回来看看。”也有人说:“走得好啊,人往高处走嘛!学校里有什么待头,他日发达了别忘了我们这些教书先生了啊!”苏僮虽然小,但听了这些话也就什么都明白了,她的心“咯噔”一下就沉了下去,就好像沉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她差点就控制不住自己要跑下楼去,问问他真的要离开学校吗?她想她必须去送行,也应该去送行,但是她知道她其实没有资格去的,在那些成年人眼里她算什么呢?她扒着教学楼上的栏杆,心里酸酸地看着一些老师在和他握别,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甚至还有人很亲热地拍着他的肩膀。他们全然都没有注意到她,他们哪里知道一个小孩子的内心感受,在她看来那个时刻如同世界末日一般,她的心里凄惶极了。她不知道他要调到哪里,她也无法去询问他,她想他也许会走得很远很远,也许她就永远见不到他了。当时站在楼下的他似乎也看见她了,他的眼睛也分明往这边瞟了一眼,亮闪闪的。她想他也许会朝她招招手,也许会有别的什么示意,哪怕是再看她一眼,说明他在乎她,总之他不能就这样对她视而不见吧。她就拼命地扒着栏杆,拼命让自己站得高一点,站得更突出一点。那时教学楼上的栏杆都是钢筋的,涂了天蓝色的油漆,那凉凉的感觉让苏僮至今还记忆犹新。可她没有等来他的任何表示,直至他对着众人把头发一甩,昂首离开教学楼,直至他走出校门把一个消瘦的背影留给她,他真的对她视而不见,居然连一个心有灵犀的小小表示都没给她。
苏僮心里恨恨的,觉得他有点忘恩负义。后来她跑到操场的角落里,抱着一棵大树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把眼睛都哭红了。上课时班主任以为是哪个男孩子欺负了她,就问她:“是谁欺负了你?”
苏僮不说话。
班主任就说:“你说嘛,不要怕,有老师呢。”
苏僮还是不说。
班主任就对着全班同学说:“是谁欺负了苏僮?自己站起来!自己站起来!自觉点。”
这时候苏僮才说话,她说:“没人欺负……”
“那你哭什么?还把眼睛都哭红了,一定有事,一定有事的。”班主任知道苏僮的父亲是局长,平时对苏僮就特别关照,所以见苏僮哭红了眼,就特别多事,非要弄个水落石出。她根本不相信苏僮的话,居然当场就在班里查了起来,大查特查,到底也没查出个名堂。
最后苏僮没好气地说:“别人自己爱哭,想哭嘛,哭了心里舒服,哭了高兴,哪个要你来管……”
最后班主任只好灰溜溜地对苏僮说:“好吧好吧,你现在不想说就算了。你啥时候想说就告诉我,我替你出气,这还得了吗?把人欺负成这样。”
苏僮根本没有在意班主任老师的尴尬,她自己那一肚子的委屈还不知道找谁去说呢。那天她什么课都没听进去,只是觉得眼前是黑黑的一片,似乎整个教室里全都是黑乎乎的黑板。
放学时她赌气地拐了个大弯,和平常拐的弯正好相反,在36号楼前她拐的那个弯是远离36号楼的,远到36号楼的街对面,隔着一条宽宽的马路。苏僮还专门不去看那棵梧桐树,她心里说我不看你,就是不看你,气死你气死你!那时候苏僮还小,应该是根本不懂什么叫受伤的年龄,可是她居然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伤痛,而且是深得痛到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