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阳光》2015年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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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一会儿了。杨怀新翻了个身,手碰到了堂客的汁儿包。堂客不高兴地推开杨怀新的手。你不是要上班吗?还不起床。杨怀新说,罢工了,不上班。堂客一翻身坐起来,罢工?哪个带头的?杨怀新说,你管哪个!睡会儿。杨怀新手往后反,垫脑壳下。昨夜下四点班,在井下,陈绍益讲过,罢工的事,不准讲哪个带头的,谁说出去,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哪个带头的,能告诉堂客?堂客是长舌妇,管得住男人管不住舌头,同其他堂客讲了,就会传开去,还不传到陈绍益耳朵里?那会惹出大麻烦。杨怀新闭上眼,不再理堂客。堂客把头扬起,张起耳朵听,绞车的轰鸣声没有了,翻罐笼倒煤的撞击声也没有了。只有麻雀在屋檐下叽叽喳喳。好静。真的罢工了?堂客小声说,不上班,就会少钱。别人不上班,你得上班去。你是队长啊。再说,儿子大学还没有毕业呢。要钱。杨怀新压低声音说,你少啰嗦。这时,枕头下的手机响了。杨怀新拿起手机,喂了一声。手机里说,老杨,有人想搞事,你快到井口来。杨怀新迟疑了一下,说,我就来。杨怀新溜下床,从被窝里翻出短裤,套上。那短裤昨晚脱下了,与堂客完事后一直没穿。杨怀新穿好洗得发白的劳动布工作服,蹬上解放鞋,匆匆出门。杨怀新有一双便宜的皮鞋,开会和走亲访友才穿,平时不穿,平时穿解放鞋。
杨怀新住的职工宿舍是挨着煤坪的一栋平房。红砖青瓦。一出门就看得见高高的栈桥、黑黑的煤堆、赶早拉煤的卡车。龙阳湾煤矿的宿舍区有几片。山这边,山那边都有。挨煤坪建的就两栋。杨怀新走屋当头的台阶,上了通往井口的水泥路。水泥路两边是职工家属开垦的菜地。豆角、斤豆、辣椒、茄子,一片片绿。不一会儿,杨怀新就来到了井口。
山坎边,机修车间、绞车房、压风机房、木材仓库,半月形地围着井口。井口砌着二层楼高的砖柱,六对儿,上面架梁,盖小青瓦,成了井筒的遮雨房。井筒是水泥红砖砌碹,有五米见方。两边是红底白字:质量第一,安全为天。井筒呈六十度坡往下插,插五百多米后,就是井下运输大巷了。从井筒出来的轨道,是一对,不多远,通过道岔,便分成三对,一条通往栈桥,一条从栈桥返往井口,一对通往矸石山。生产高峰期,重车空车在这几对轨道上来来往往,像小火车站。
然而,运输队罢工了。此时,矿车一溜,静静的停在轨道上。
煤矿的运输队,分地面运输队和井下运输队。地面运输队负责井口和矸石山。井下运输队负责井底车场和三道运输大巷。具体的工作就是把空车放井下去,把重车拉上地面来。今天运输队罢工了,这些空车重车也没人管了。
一个头戴矿帽穿矿靴的人走过来。老杨,我刚才拦了那几个运输队的人,叫他们不要下井。
杨怀新眼一瞪,刘疤子,陈绍益没来?刘疤子一脸笑,额头的疤闪闪发亮。来了来了。就是他要我给你打电话的。在那里。刘疤子指指井口人车前边。人车是矿工上下井的交通工具。钢铁做的,像面包车。前边,冒出上半身,圆脸宽肩。瞧着陈绍益那张脸,杨怀新心里冒起一团火。那家伙,在矿山长大,是一帮矿工子弟的头儿,横得很。刘疤子比他大十几二十岁,却像陈绍益的马仔,总在屁股后跟着。
几个动输队的人看见杨怀新来了,去推人车。陈绍益把前面的人推了一掌,讲的不准下井。哪个放人车,老子就揍哪个!刘疤子看着杨怀新,额头的疤一片紫光。杨怀新一肚子火,冲运输队的工人吼,不放人车了,回去!刘疤子走过去,对几个工人说,回去算了。齐心才能办成事。那几个运输队的工人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有一个解释说,我也是怕别人上班,只是来看下子。刘疤子大声喊,都回去吧。矿里当官的不解决问题,就不上班。回家听消息。
一些农民工,有的站在人车旁,有的坐在轨道上,有的在不远处的岩石上蹲着。运输队的人不放人车,引起他们一阵议论。龙阳湾煤矿有两部分工人。一部分是正式工,基本上是服务型工种,搞机电、运输;一部分是农民工,是采煤的和掘进的,按定额拿钱。正式工在农民工面前说话都高声大嗓,神气得很。
杨怀新吼了一句,怕么得卵。也不知杨怀新吼哪个,还是给自己壮胆。然后,怒冲冲的,杨怀新跑到天轮架下。天轮架在绞车房和井筒之间,高高的,像移动手机的发射塔。杨怀新一伸手,抓住头顶的工字钢,再一抬脚,蹬上了下边的工字钢。就这样一步一步蹬上了天轮架顶。天轮架顶上是巨大的天轮。天轮是钢铁做的,硕大一个圆盘。天轮边有槽,卡钢丝绳。杨怀新一用力,把天轮槽里的钢丝绳拉起,放到了天轮的一旁。天轮不仅是固定钢丝绳方向,还有滑轮的功用。钢丝绳离开了天轮槽,不仅天轮架上的工字钢会磨坏,钢丝绳也会磨坏。杨怀新站在天轮架上喊,走,回去,搞么得卵!
杨怀新又一步一步从天轮架上下来。离地面还有几米高,纵身跳下。没站稳,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上。
井口的农民工和运输队的工人大笑,哈哈声像一塘青蛙同时叫起来。
有几个农民工喊,找工区当官的去,我们来了,就得要一天的工资。
二百多农民工,吵吵嚷嚷,离开了井口。
杨怀新拍拍手上的灰,看都不看陈绍益,朝刘疤子一挥,走。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