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鸭绿江》2015年第12期
栏目:小说
没有人知道平羽现在坐在电脑前玩着游戏,心里想着什么。所有人看到的不外乎是无聊和消极。但其实呢,他的手在动着,却把身边两个女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就像一个小丑演员,所有人一看到那身行头,想的就是无厘头刻意讨好的搞笑,但其实小丑想带给大家的不是笑,而是他有多么的忘我。虽然平羽知道,身边这两个女人向他发出的是轻视或者还有厌恶,但他回应给她们的依然是灼热和伤感。
但她们不知道。
她们忍受不了一个大男人,买不起房子车子倒也罢了,却要靠打游戏消磨光阴。游戏让两个女人感觉,就像看着一头吭哧瘪肚的牛,跟动车比是自讨苦吃,但牛还要时不时地光天化日之下从身体里明目张胆地掉下来一坨东西强暴空气,就让人没法待见了。
但她们不知道,牛其实也想成为飞机。
平羽特别想挽起袖子洗衣做饭擦地板,但不知为什么,他的手脚像被什么捆绑住了似的。只有坐在电脑前玩着积分的游戏才能在那种特定的所向无敌中松懈开来。
小来补课去了。汪静一个人在厨房里擦灰扫尘,平羽觉得自己简直有点不是人了。上个月汪静才做了小产手术,现在就让人家摸上爬下的。虽然他从来没有要求汪静把家收拾得多么干净,但汪静有一种天然的自律精神,跟灰尘和零乱叫劲,非要弄个你死我活,然后让整个屋子的苍蝇都站着打滑,恨恨不平地奔走相告。本来平羽想对汪静为这个家的顾全大局牺牲小我的精神给予高度赞扬,甚至欢呼叫好,但他觉得那无异于是对汪静的摧残和犯罪。汪静现在已经到了让他和小来站在门外脱掉外衣的程度了,而且还要接受汪静拿着软毛扫帚从头到脚的洗礼。
一开始平羽和小来是抗争的,就像在自己的私人领地上插了一面可以随意进入的条幅。小来的反应比平羽更加强烈,感觉自己被严重侵犯了,汪静也觉得自己的决策有点欠周全,毕竟还是未成年少女,动作有点大。但汪静没有收手的意思,她就像一个无往不胜的战士,原地都意味着失败,更何况后退。她一个人去家具市场买来门式屏风和坐墩,立在门口呈包围之势,这样,在门口脱外套就不会觉得难堪了。多亏是电梯楼,大家平时不怎么在门口相见,除了对门那户人家会有逼仄神秘之感,其他人领略不到。平羽和小来互相对视怜惜着,像两个深受其害却无处伸冤的人,彼此看着对方的伤口,只能用自己的伤口轻轻地覆盖上去,多少能厚实些扛点风寒。
再看汪静对他们脱下来的衣裤进行必须达到透亮目标的咬牙切齿,平羽突然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惊悚感,好像自己身上也有污点,不知什么时候汪静会歇斯底里地冲将上来一顿猛擦。
小来嘟着嘴穿着毛裤走进屋子,满身的不自在和被伤害,好像自己被当众扒了一层皮,露出了里面鲜红的肉,却无法喊疼。
那天平羽从电脑前站起来,走进厨房看到汪静正站在凳子上擦玻璃,他走过去倚着门框问,我能干点什么。
汪静从上面往下看他,一副不争气的无话可说的表情。意思就是,有什么好问的,家里那么多活,抓起来就干呗,明显不诚心。其实平羽是不敢干。干什么怎么干,汪静最后都能找出漏洞和瑕疵进行一番情真意切的演示和总结。平羽承认汪静说得都有道理,但道理的后面是他越来越小,直至无。
有一次,平羽在明确了汪静的指示精神和领导意图之后,全力以赴地进行了为期三个小时的鏖战,对地脚线进行彻底清理。用什么牌子的洗涤剂,哪个颜色的抹布,从前往后从里到外顺势擦,不能伤漆,不能把水滴到地板上。等到汪静检查的时候,平羽站在她的身后,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没想到得到的却是人仰马翻,抱头鼠窜。理由是平羽只顾了下面没有顾到上面,把墙壁刮的大白弄脏了两块。平羽说,那你在交代任务的时候也没说注意墙壁的事啊。
汪静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一脸无辜的平羽。
现在平羽自觉吃了闭门羹脸上无光,又回到屋子里打游戏。好像在这个家里,除了打游戏平羽找不到一个落脚的地方,哪怕这个地方只能让平羽脚尖点地狼狈晃悠,几欲跌倒但毕竟可以立足。但汪静这边却起了波澜。人就是这样。如果你不理她,她会在既定的状态下习以为常,忍辱负重也好,愤愤不平也罢,当然也许终有一天会爆发,爆发的结果也令人堪忧。可是如果你挑起了她的积怨,就会沉渣泛起。现在汪静开始默默地流眼泪,涂抹着自己的命苦。从小到大,一桩桩一件件,自己那么要强要脸要到骨髓里,可是面对一个成天以打游戏为乐的男人简直就像面对着一个凸起的坟包,悲从中来。
但想着想着,又有一些流动的闪亮的东西让她不可回避。比如,平羽不吃喝嫖赌,工资虽然不多但全都交家,关键是有一个健硕的身体,虽然他的体格对她来说有些猛烈了。但有一次她看到一本妇科杂志上写,有将近百分之四十的女人一生都没有真正体会过满足,让她外在的弱微之下有了一点暗自的精神窃喜,像一簇隐秘的火苗,不需要谁看见却可以自以为是地嘚瑟一下。综合一下,总的来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最后汪静在这个结论里从凳子上下来。脸庞因为刚刚的泪水有些不自然地紧绷,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平羽从身后给她递过来一条毛巾,她想说,你什么时候进来的,话到嘴边又懒得说了。
这种死气沉沉的暗伤越积越深,像一个静静等待腐烂的果子。只有到了晚上,试探地伸向对方,一拍即合地默契,才感觉到些许生动。可惜夜色掩盖了说话的欲望,因为看不到对方的眼神,也因为贪婪透支了所有的体力,迫切地想要进入梦乡。明天一早还要给小来做饭呢。时间长了,汪静发现,她和平羽的夜间活动,有着跟白天不一样的不可捉摸的狡黠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