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羽发现自己玩游戏上瘾的时候会不想上班,想一直打下去,得到越来越多的兵器,噼里啪啦地悬在腰间,感受那种无往不胜。工作的懈怠其实是心慌的,但总会被另一种更强烈的邪恶的快感强行掩盖。但还好,也不是什么技术工种,没有质量问题和生命危险,就是出来进去的总顶着一双熊猫眼,像抽大麻了似的,离了歪斜。
汪静试图把他从那种虚幻中解救出来,但她发现,自己的力量很小,除了上班,买菜做饭看孩子收拾家务,她的时间和精力被挤得几乎没什么油水了。再听同事邻里同学东家长西家短地说男人的好与不好,汪静的心也找到了自己的平衡点。平羽虽然没什么大的能耐,但还是可以过下去的。就像摸了一手不好不坏的牌,没有沾沾自喜充满必胜的信心,但也不至于散落一地立马认输。就试着放松然后平淡地打下去,想想别的女人手里的牌也好不到哪儿去,在心里上就自个逃生出去。这种自我安慰就像一块盾牌,总是在软弱的时候拿出来,抵御外强的侵扰。但在她的心里,看平羽早就像看一个残疾儿童,首先自己要学会一门只有他懂得的语言或者适用于他的某种流派,才能进入他的世界。
但身未动,心已经死了。
晚上科里聚会。往常她都是推掉的,但现在她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要迎上去。那个家让她感觉到窒息。她为什么不能出去放松或者说寻欢作乐一下呢,她为什么总要压抑着自己做给谁看呢。小来可以去姥姥或奶奶家,至于他的晚饭,有手有脚的,不自力更生也不能怪别人不贤妻良母。
那天汪静是狠狠打扮了一番的,好像是对以往错过的补偿,更像是对平羽的示威和报复。她把自己的衣柜掏个溜空,左一件右一件地试穿。小来说,妈,你要干嘛,不就是一个科里的聚会吗,又不是相亲。汪静说,相亲才要穿随意一点,因为要看对方的眼光是不是能体察出神韵。而这,就是拼扎眼,乍一看去,惊艳,夺目,效果达到了。这是速成,知道吗?没什么意义。就是打发时间而已。想到这,汪静感到像堵塞已久的管子,瞬间有了流畅通顺的缝隙。
汪静很快发现,她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首先小来扔了不管,心里隐隐自责,然后是喝了满肚子的酒,说了不知深浅的话,最关键的是在饭后去唱歌的途中,大家三五成群打出租车的路上,被人揩了油,有意无意地抚摸了她一下大腿,这让她瞬间胃里翻江倒海。以至于在后面的节目中,她一直在眩晕中无比地警惕着。本来是醉了的杨柳,却要装成严阵以待的兵马俑。
回到家,小来已经睡下了。屋子里一片漆黑,平羽佝偻着身子在电脑的微光中,影子打在墙上,头发支棱八翘,如海盗的石膏像,沧桑而黏滞。
汪静没有脱鞋就跑进卫生间狂吐不止,平羽像看着一个自残者的倾情演出,一言不发。汪静坐在马桶上开始流泪,发现她找不到一个让自己舒服或者说适合自己的出口。从家到外面,再从外面回到家,哪一个面目都那么可憎,又都模糊不清。她站在花洒下洗澡,她要把一个晚上的二手烟,酒精味,浊流和记忆统统冲刷掉。
平羽走进来,把她揽在怀里,轻轻地吻她。汪静一点点从平羽的怀里滑落,掉到地砖上,抱着头,喃喃地说,救救我。
平羽退出去,坐在厅里黑暗中的沙发上,他从没有那么强烈地想要抽烟。他穿上外衣走出去,可是到了楼下的超市又不想抽了,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要买什么牌子的香烟。他一个人沿着江边往深处里走,在那种静谧的安详中,他感觉到一种被抚慰的疗伤。这时,没有人再关注他是做什么的,有多大的房子多好的车,他好像恢复到了婴儿状态,没有了任何身份,感觉是那么的放松,他的心情一下子莫名其妙地好起来,竟然忘记了来此地是因为如困兽一样的逃避。他站在江边,看着整个江面像一个巨大的干瘪的口袋,松着口,敞在那里,让人想象白天都会进去些什么。
平羽早就听说这条江有着说不出的诡异。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私底下叫它“死亡之桥”,每年有各地的人专门来这里自杀。奇怪的是,大家并没有因为它的不吉利而稍有犹疑,依然会趋之若鹜地涌上来,散步或谈情。好像能亲眼目睹一桩有蓄谋的死亡会了却一件一直以来内心的某种隐秘或者快感。他从大桥上往江边的深处走去,不知道自己想走到多远,他就是想走。那天晚上,平羽回到家,汪静还没有睡,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平羽脱掉衣服躺到她的身边。她没有看他,只是静静地说,我们离婚吧。
平羽说,明天我想去江边晨跑。
我们离婚吧。汪静再一次表达自己的意愿,其实是矫情。她也没有听平羽在说什么。
平羽把汪静搂在怀里,抚摸着她潮湿的长发,终于说,对不起。然后用整个身体彻底贴了上去。他感受到汪静肌肤的冰凉,他想他在江边的时候,她一个人可能一直蹲在地上,久久的悲凉和无助,然后做出了这个赌气的说辞,其实她要的是,爱我吧。
汪静侧过脸看他。平羽脸上的泪痕在窗外夜色的映衬下,如两道被画笔拖出的悠远的水晶尾巴,清晰而干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