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突然被一阵马蹄声惊醒。还没等爷爷反应过来,一阵寒风刮到屋里,一彪人马伴着风雪旋了进来。为首的一位个子不高,沉默寡言。腰间的皮带上别着两把手枪,骄傲地闪着寒光。头上的皮帽子挂着霜,眉毛胡子都有霜花,说明他们走了很长一段夜路。屋里的一个小伙子急忙起来给他摘下帽子,又替他脱下了大衣,解开了皮带。那个人虽然不威武,但是沉默中透着威严和凛冽。他的做派和举手投足间告诉人们,这是一个不可小觑的大人物。
二当家的一边揉眼睛一边披着衣服从另一个屋子里出来,显然是还没睡醒。他指了指我爷爷对小个子说,大哥,昨天晚上黑子他们“暗线”(夜晚行动)时绑了一个票,好像是没什么肉(钱)。是“插了”(即杀了)还是“顺了”,大当家的定夺。
果然不是平常人物,原来是大当家的。
大当家的坐在我爷爷身边的一个木墩上问道,哪里的?
于家窝棚的。不等大当家的往下问,我爷爷就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地把自己的全部经历都说了。
还没等我爷爷说完,大当家的一挥手,打断了我爷爷的话。他转向二当家的很不满意地说,你听听他的那口山东话就知道刚从山东过来,一个逃荒的人能有多少肉啊?瞎整!
看着战战兢兢的我爷爷,大当家的朝我爷爷摆摆手,示意让他坐下,不要惊慌。然后他转向二当家的,给他吃完早饭“顺了”(走人的意思)!啊啊,那啥,我和他一起吃。
他有四匹马,在外边。还有一挂马车,停在二道河子了。二当家的说。
都给他,叫黑子他们送他上路。
然后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逃荒的不容易啊!
听大当家的说要和自己一起吃早饭,我爷爷很是意外,搓着两手一时不知说啥好。爷爷很激动,他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大当家的也是山东人,而且是鲁北的。那句“容易”发音很侉,重音在“容”字上,而且有一个拐弯。这是典型的鲁北口音。爷爷还听出来,大当家的山东口音是故意带出来的。亲不亲故乡人!想必大当家的也很思念故乡,只是他是胡子,不能有太多的感情。爷爷从大当家的目光中看到了闪烁着的一丝惆怅和思念,只是那目光像旷野寒风中的一丝火苗转瞬即逝。
这时,一个小头目上前来问,大当家的,吃啥?
漂瓤子(即饺子),酸菜馅的。大当家的说。说完进了一个屋子。
爷爷知道,大当家的这是按照家乡的规矩,上车饺子下车面。他这是在给爷爷送行压惊。爷爷心里热乎乎的,可是爷爷没敢表现出来。
这当儿,大当家的离开了。胡子们看大当家的对爷爷这么好,谁也不敢怠慢了,有的给爷爷端洗脸水,有的给爷爷拿开水喝。这时爷爷心里有底了,胡子不会把自己怎么样了。爷爷收拾停当来到院子里。爷爷惦记他的马怎么样了?是不是有人喂,饭后还要回家呢!
太阳已经出来了,透过树梢照射在院子里。院子不大,四周都是茂密的丛林。而所谓的房子是借了一半的山,掏了半个山洞,一半在山洞里一半在外边。外边的部分用木头刻成的木刻楞,上边苫着苫草,压着树枝,使整个房子很隐蔽,很原始。四周是深山老林,没有向导你怎么也找不到这里来。房子的旁边是一个马厩,里边的马膘肥体壮。爷爷的四匹马在最外边,显然是吃饱了,正在打瞌睡。见爷爷来了,不断地晃着脑袋打着响鼻。爷爷很满意地来到马厩的旁边撒了一泡酣畅淋漓的长尿。因为大惊过后的有惊无险,因为他乡遇故知。
爷爷回到屋里把鞋垫和袜子掏出来放到火边儿烤干穿上。这时一张桌子已经摆好,几碟小菜,有鹿肉干、盐渍猴头菇、雪里蕻、炒黄豆。几大盘热气腾腾的饺子在桌子上招摇着。
脱去戎装洗漱完毕的大当家文质彬彬,像一个白面书生。无论你怎么看也看不出来他是一个横刀立马、杀人越货的胡子来。他到桌子前摆摆手叫爷爷吃饭。爷爷受宠若惊,忐忑着坐在桌子前。
老家鲁北?
是,是,鲁北济阳的。爷爷诚惶诚恐回答。
我知道你是济阳的,听口音就知道,哪个庄?
济阳黄楼潘家庄的。
我是李庄的,离你不远。
是啊是啊,只有20多里地呢!咱们是老乡啊!爷爷很是惊讶。
认识潘世湖吗?
那是我父亲啊,您认识?爷爷问。
我只是问问,听说过李刚吗?大当家的好像是轻描淡写地问我爷爷。
听说过啊,他是我父亲的拜把子兄弟。我还在家里见过他老人家呢。高个,浓眉大眼。只是父亲去世后就再也没见过他老人家了。您是?
吃吧吃吧!吃完回家,家里惦记着呢!大当家的显得有些不耐烦似的催促着。
一顿饭无话。
看来这个大当家虽然不爱说话,但是心里有数。
饭后大当家的把昨天带爷爷来的那个叫黑子的小头头叫来,吩咐他把爷爷送到二道河,找到爷爷的车,再送到路上。
黑子鸡啄米般地点头称是。看来这里的人都很怕这个个子不大的大当家的,他的威信很高。
爷爷走之前,大当家的走到爷爷面前,拿出一个白桦树皮做的牌子递给爷爷说,你拿着这个,以后遇着道上的朋友找你麻烦,你拿出来兴许会给你一个面子。说完回到了屋里。爷爷看到那个牌子上用火烫着一个朝天嚎叫的狼的图形。这只狼看起来凶狠、强壮。想必这就是大当家的“名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