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为这只是生与死,追逐与逃亡而已。然而出人意料,我看见那只岩羊围着草场飞奔了两圈后,在一块大石头前突然停下来,转过身,以速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它两只尖利的犄角,猛戳兄弟拉达的肚皮。我看见了那一刹那!我看见岩羊整个身体都在阳光下发力!我看见了极度的愤怒!岩羊灰黑色的毛与兄弟拉达黑黄条纹的毛在交战!这是只什么样的岩羊,难道温顺的羊类还存在敢于反抗的?我以为它们是只会逃跑而毫无其他本事的。实际上,我是知道这一切的,但我兄弟不知。
我兄弟的肚子明明伤得不轻,可勇敢的它是不会退缩的,哪怕是成千上万只羊站在它面前,它也会勇敢地进攻,它甚至敢以命相搏!
我看见兄弟拉达就在自己的领地上流血,这还只是战斗的开始。不出所料,我兄弟又一次扑了上去,犹如闪电般,越过巨石,扑到了巨石后面,由于石头的遮挡,我没能看见它们的搏斗。我听见兄弟拉达的咆哮与岩羊的哀号。就这样过了很久才将战场移到了巨石前面。我看见岩羊用它锋利的犄角死死顶住兄弟拉达的肚皮,而兄弟拉达则牢牢地咬住岩羊的喉管。不知怎么搞的,岩羊挣脱了兄弟拉达的撕咬,顶开我受伤的兄弟,撒开四蹄逃进了树林,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刚才的搏斗就像是做梦,只剩下受伤的兄弟,嘴里还在不停地咀嚼一块咬下的羊皮。
我兄弟好像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躺在草地上,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他用舌头不停地舔着伤口,那双无力的眼睛不停地四处张望。他的伤口一定很疼,但它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那天晚上,我一直无可奈何地看着我的兄弟。我一直看着那一片山岭,看着顶天的山岭与那些高大的树木的影子,云雾一阵一阵地飘来,到早上已经成了云海。我和属于我的这片山岭就在云海的上面,我兄弟却在云海下面。那天清晨,我听见有清脆的枪声。
这是克惹阿普的枪声。然后响起了牛角号。整个云海都飘散开来,响彻云霄的号角声,使整个山脉都显得十分恐惧,都在颤抖。这是狩猎的号角,克惹阿普与他的三个儿子追寻着岩羊的脚印转悠了七天。但,顺着血腥味,薇果和阿果首先找到的却是我的兄弟。
薇果是一只通体雪白的母狗,阿果属于还没有成年的狗崽,也是母的。克惹阿普的幺儿子因为听见薇果发现猎物的叫声一跃而起,带上一副猎钩和一把弯刀向我的兄弟扑去。猎钩有着三个尖锐的回钩,像轮船的锚。用这个猎钩钩住猎物后,再用弯刀猛砍猎物的头。克惹阿普的这个小儿子虽然年纪还小,可不知他为什么这么凶狠,他今年才十五岁,但我亲眼看见他打爆过一只豪猪的头,只两下就把豪猪打得脑浆四溢。可怜的豪猪还在拼命地哀叫。
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将一根很长的绳索抛向我的兄弟,手法准得一下就钩住了兄弟拉达的尾部。两只撵山狗像箭一样射向我兄弟。后来云海又盖住了他们,云海下面的他们怎样搏斗,怎么追怎么逃我都看不见了。也不知道兄弟拉达是怎么逃脱的,到了中午,人们抬走的不是我兄弟而是那只岩羊。我兄弟逃到了更高的山里,但克惹阿普知道,我兄弟一定会再次下山的,因为他需要到山下喝水,他流了太多的血。在高山上是呆不长的,那里没有水源,特别是夏天阳光很强的时候。
五天以后,我兄弟又出现在了克惹阿普的视线范围。
首先看到的是一群一群的苍蝇,他们围着我兄弟,怎么赶也赶不走。我兄弟的伤口溃烂了,肚皮下和背上。但它的身姿依然不失虎的傲气与威风,厚实的脚掌踩在地上显得灵活有力,可那么多的苍蝇在羞辱它,这些肮脏的小虫子,它们似乎预感到了我兄弟的死期。
克惹阿普在一个水塘边呼呼大睡,他的三个儿子中有两个一定喝醉了,只有他的小儿子专心致志地将一种黑色粉末往枪管里塞,也就是在装填火药和铁弹子,这是最后一项准备工作了。
这时候,装有机关的埋枪响了,这枪是克惹阿普很早就埋好了的,我兄弟触动了埋枪的机关,枪响了,就在这一刹那,我兄弟扭转头一看,铁弹子就像谁扔一把沙子过来一样朝他飞来。克惹阿普的小儿子张大了嘴一下子端起火药枪就瞄准,其他两个儿子依然看着天空躺在那儿。那只可恨的薇果还记得我兄弟的气味,所以兄弟拉达倒下后还没来得及起身逃跑,薇果就已经翘着尾巴,一口咬住了我兄弟的喉管。有几颗铁弹子打中了兄弟拉达的肚子,我兄弟倒下去正在挣扎的时候,他看见苍蝇们像一阵烟似的散去,他的头倒下了,又抬起来,又倒下去。他也许想看看那只料想不到的埋枪?但被薇果的身影挡住了。正因为想看看那只枪,对朝他扑过来的那只白色的狗一点也没有防备,他的喉管被狗封住了,然后变成很大的一个口子,鲜血从这里不断地流出,作为虎的信念与劲头也随之流尽。兄弟拉达像一只跑气的汽车轮胎一样无力地倒下,人们也许就是在这里将我的兄弟支解了背回家的。肯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