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汉带着修罗军离去得很狼狈,剩下的都被兵佣同化成了毒人,痴痴傻傻地瘫坐在一边,活脱脱像一个个傀儡。肃砂这才变得清醒过来,看着青稞,愧疚地说道:“主上,我们……”
“不必解释,这毒既是能救你们的命,就能让你们为此豁出命。肃砂,当初扇遥用毒控制你们,也是逼不得已。”
肃砂颔首:“属下知道,是扇遥王救了我们的命,才使得我们像野兽一样生活。”
扇遥,那个在逍遥楼孤独了许多年的魔王,到最后为了她还是牺牲了太多。傀儡秘术每用一次就会损耗大半修为,他是不是……是不是因此才消失在九州?
不,这种时候她不能为儿女私情而失去理智,肃砂等一众兵俑还在等她。既是将他们带来这鬼地方,就一定要将他们都安全地带回去。
“看着我。”冰冷的声线,一切都让她变回当初那个心狠手辣的幽冥祭司,“盯着我的眼睛,不要移开。”
冰蓝瞳孔微微柔和下来,牢牢地锁住他。
悯慑呢喃应声:“摄魂术?”
她是想用摄魂术叫肃砂放下最底层的戒备,唤起他的良知和理智吗?还是透过他的眼神,看到他们看不见的东西?
悯慑暗自收紧了袖口,背过身对箩荞耳语道:“身上有几颗罗松果?”
箩荞见他神色凝重,将果子都掏出来放在了他的掌心。便在这时,那冰蓝瞳孔转向了他,带着不可置信的杀伐决然,笃定道:“鬼帝杜子仁。”
悯慑想笑,便也如此风华绝代地笑了:“正是在下。”
南方鬼帝杜子仁,字悯慑。初生时天降百朵白莲,有神佛启示乍破了天光,遂生慈悲怜悯之心,日悯,慑于苦行。
“你从他的眼睛里,就能看出我的身份?”
青稞抿唇,有那么一瞬是恍惚的。他的面容像极了扇遥,然而扇遥是决计不会这般笑的,他同她一样,都不喜欢笑,唯独那个人……
“肃砂在咬修罗军的脖子时,感受到了鬼血,随着意念走到了天渊河,那里十里桂树飘香,他们愈发疯狂。然而我却在那镜像之间,看到子然立在峭崖上的你。”
谁人能在修罗军吸食天渊河水时寂静无声地出现在天阙?想必偌大罗浮山,也只得鬼帝一人。只是方才那粗汉为何会不认识他?
悯慑微笑:“罗浮山鲜少有人见过我的真面目,一等军侯不认识我也在情理之中。”
便是每逢鬼族盛事,他也只远远地立在云端口,说上几句话便离去了。大多时候他们的热闹和快乐,他都无法尝试,也理解不了。
“那么方才那粗汉打你时,你为何不还手?”
“无关痛痒的一击,如此就没有在意。”悯慑捏住罗松果,与青稞四目交接,“不过方才那一战,的确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原来我苦心经营的修罗军在兵佣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他诚意邀请,“你愿意做我罗浮山的女将军吗?”
青稞静默着,淡淡地回味着这句话中潜藏的深意,不禁反问:“你不怕我的兵佣将你的修罗军都变成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悯慑含笑:“的确有些害怕,所以……”他伸手一挥,手中的罗松果以无法想象的速度和力量卡住了众兵佣的嘴巴,叫他们生生地张着嘴,咽不下去,又咬不住人。
“所以,只能找到一个尚算可行的办法了,这应该会比摄魂术好用一些……”
最近几年,东方鬼帝治下的鬼门关一直都不太平,且不论十八层地狱之下的嗷嗷饿鬼如何日夜不糜地作乱,便是云端深处的那个位置,为此争破了头的都不在少数。
蔡郁垒为人阴沉,深不可测,坐收桃止山众鬼数百年,只为有朝一日打败神荼,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入鬼门关的泾县。如此他不得不问四方鬼帝借助势力,无奈却被神荼抢了先机,使得西方鬼帝和北方鬼帝都无条件支持他。如今兵临城下只有一个办法,便是招揽南方鬼帝杜子仁。
只可惜,四方众鬼皆知,杜子仁是个油盐不进的家伙。
蔡郁垒喝一盏茶,静坐半日,又喝了一盏茶,静坐半日,如此往复循环,苦等多时,终于等回悯慑。如他这般三顾茅庐的诚意,若是悯慑再将他拒之门外,恐怕他就要大军压进罗浮山了。
只是,素来不近女色的杜子仁,何时身边有女人了?
“三日未归,原来是去约见佳人了?”蔡郁垒沉着脸,还在打趣悯慑,“看此女气质不俗,是鬼界中人?”
“不,我是妖。”
“如此大巧,杜子仁没有成鬼前也是一个小妖,觉树知道吗?在佛门圣地,又被称作菩提树。也不知道这小子前世积了什么德,今生到处受尽福泽恩宠,偏就不懂人情。”他这样顾左右而言他,青稞不明,悯慑也不理他言语间的酸味,只还是那句话:“修罗军外强中干,不能杀敌,你与神荼的事,我果真帮不上忙。”
“你、你、你……”连着三声,蔡郁垒一句话都没说全,显然是被气大了。他好话坏话、邀宠媚行都做尽了,他杜子仁始终还是这句话。因下有了几分薄怒,蔡郁垒拍着桌案,杂碎了茶盏,手快得惊人,“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怎么都认为青稞对悯慑不同寻常,因此对准她下了狠手,却被青稞一挡,横穿毁了朝阳门。
他蓦然回首,立在原地,盯着自己已经黑漆漆的手臂,喃喃道:“幽冥祭司?”
当年死灵城与冥府那一战,他是知道的,更听说过幽冥祭司的名号,据说她用毒已到了无人之境,轻易间就能狙杀十八府君,看起来毫不费力。
可是,她不是早就离开冥府了吗?为何又重新回来?难道……蔡郁垒震惊之余,瞪着杜子仁,大喊:“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若是她带着死灵城再闯一次冥府,你我连苟且偷生的机会都没有!”
悯慑凝哞思量,屋内一时间寂静无声。他知道蔡郁垒是出于真心的质问,也知道青稞在等他的答案,于是他缓缓抬头,是以南方鬼帝素来铁面无私的威严,说道:“她不会再来一次,她也不会伤害我。”
青稞淡淡笑了:“不错。”
不管他是不是扇遥,在她的心里,那样长久的杀戮,有那么一次就真的足够了。十八府君杀人嫁祸,带走现首,她终是难平恨意,才会有与他们的那一战。死灵城只是机缘巧合,她虽然恨十八府君,却同冥府无仇。
“那你带她回来做什么?”
“训练修罗军……”
蔡郁垒恼怒了:“你坐守罗浮山多年,从不管旁人闲事,便是鬼界斗破了天,也与你无关。何必用这样的借口搪塞我?”
轰隆,闷雷响彻天际,伴随着浩浩荡荡的乌云,整个大地都震颤起来。悯慑沉吟再三,还是说道:“鬼界确实要乱了,修罗军绝不可以不战而败。于你桃止山开始,方圆百里都将出现饿灵,如今你还要和我在这里耗着吗?”
他生来就能感应世间秩序,为此牺牲实在太多。起初只要有一丝动荡,他就会整日不快。连修行都顾不上,只得每日躲在树根下,长此以往,就变作这寡淡绝情的模样。后来,也是习惯了鬼界的喧嚣,习惯了晨昏定省总有闹事,于是又变作满不在乎的模样。
只有这一次,山雨欲来风满楼。他连在河边湿了衣角,都会觉得浑身惊颤,后发骨寒。因此,他才会在树中藏匿多日,以等待这场风雨。
未想,等到的竟然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