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1991年第02期
栏目:系列武侠小说
古道西风马不瘦,夕阳西下,没有断肠人。
一匹雪白的骏马,马上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着银灰长衫,迎着西风,马蹄踏踏,走在这黄叶飘飘的古道上。
眼见夕阳就落山了,天渐渐暗了下来,已是行路人投宿奔店的时候。但这年轻人并不急,望着这满目荒凉渺无人迹的荒野,神情悠然而又潇洒。忽然,这年轻人的眼光被什么吸住了。
前方的弯路上,出现了一辆车,两匹高头大马,—个驾车人。车内坐的什么人看不见,只见车门上垂下鲜红的帘子,难道车里坐的是女人?
正在此时,路两旁的深草中,突然蹿出两个人、一左一右将这辆车子夹住。刀光一闪,坐在车前的驾车人,便从车上栽了下去。另一个人,挑开车帘,拉出一个人来,只听一声尖叫:“救命!”
果然是女人的声音。惊叫声未落,白马已经箭一般射出去,年轻人也从马背上弹起来,他在空中一个翻身,苍鹰捕食势如闪电,人未到掌先出,一掌便将那拉着女人的汉子,击出四五丈远,倒在地上。
好一个俏丽的女人,只见她云鬓披散,长眉紧锁,樱唇微合,已经昏了过去。
那青年人望了望,唤了两声:“姑娘,姑娘!”
女人仍然是眼不睁,身不动。年轻人弯腰伏身下来,伸手欲将她抱起送回车中。正当面对面、靠近女人胸前时,突然听到一声极轻微的爆破声,年轻人一惊,急忙抽手闪身,但已晚了。一股带着异香的白色轻烟,从女人身上喷射出来,同时那女人也象轻烟一样飘出了一丈多远,端正地站在那儿,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脸上像开了一朵花,瞅着年轻人吃吃地笑。年轻人怔住了,惊愕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女人笑着笑着却嗲声嗲气地向青年人说:“倒也,倒也!”
那年轻人好象忽然明白了,惊骇地:“你……”话没说出来,身子就瘫软成了泥人,倒了下来。
女人笑吟吟地走过去,伸手轻轻地拍了两下他的面颊,倏地出手,如风一般,一连在他胸前点了六、七道大穴。
天已完全黑了,这辆车还在走,既不投宿,也不住店,这车究竟要往哪去?车内并不黑,车棚上有一盏小灯,灯光如豆,但照亮这间车厢却足够了。
车轮在道上咕隆咕隆转。车厢里的人既不觉得颠,也不觉得震。下面不仅铺着一尺多厚的软垫子,而且车厢下面还装着弹簧。不论道路是怎样的崎岖,人在车里就象坐在母亲摇车里那样舒服。
那青年人就在这样的舒服中醒来。醒过来他就闻到了两种香味,一种是来自女人身上的香味,一种是食物的香味。两种香味同样有诱惑力,但现在他觉得食物的香味更有力。食物就在面前摆着,不多,整整三大盘,一盘油爆大虾,一盘香酥鸡块,一盘是热气腾腾的肉包子。青年人瞅了瞅,轻轻咳了一声,女人抬头冲他嫣然一笑:“你醒过来了?”
青年没理睬,只是瞧瞧三个盘子,一会儿他叹了口气:“你的胃口可真好!”
女人眼波流动地:“胃口再好也吃不了。剩下的,倒窗外。难道你想吃?”
青年人:“不想吃,是死人。”
女人笑眯眯地:“那就请过来吧!”
青年人苦笑:“烦请姑娘为在下解开身上的大穴道。”
“解开穴道?”她摇摇头,“那不行。”
青年人:“为什么?”
女人:“解开穴道,不但我一口也吃不着,恐怕连我这人也得叫你给吃了。”
青年人笑了:“你这么怕我?”
女人得意地:“傻子才不怕。”
青年人:“不过你也用不着害怕,只把上身的穴道解开就行了,下肢动不了,还怕什么。”
女人寻思了一下,突然凭空向青年人前胸点了两下。女人内功达到如此境地,不由引起青年入一声赞叹:“好功夫!”
女人一笑:“功夫虽然不错,怎敢与小神探相比!”
青年人笑:“你认识我?”
女人:“谢风的大名,江湖上哪个不知,谁人不晓。”
谢风:“惭愧惭愧!”
女人:“惭愧什么?”
谢风:“做了姑娘的阶下囚,怎么不惭愧?”
女人莞尔一笑,显得十分得意。
肉包子是热的,鸡块是酥的,油爆大虾正是火候,又嫩又鲜,两个人吃得兴致勃勃。
正吃着谢风不由得一声叹息:“可惜呀,可惜!”
女人望了他一眼:“可惜什么?”
谢风:“三美缺一美。”
女人:“何谓三美?”
谢风:“美入,美食,美酒。有了两美只缺美酒,岂不可惜!”此时难道他早已把心爱的姑娘丁菲菲忘了。
女人:“你想喝酒?”说着伸手从身后抓出一坛酒。
谢风的眼睛一亮:“竹叶青!”
女人:“不错,杏花村的陈年竹叶青。”
谢风:“好酒!”
女人:“可够上一美?”
谢风:“足够!”
女人嫣然一笑:“请喝!”
要酒有酒,要杯有杯,三美俱全,谢风显得十分开怀,美人悦目,美食饱腹,美酒暖心,怎能不开怀!他现在已不象个阶下囚,倒象个座上客了。
天什么时候了,车窗挂着帘子,看不见星星,看不见月亮。过了半夜,这辆车一刻也没停下,咕隆,咕隆,一个调地走。
谢风吃得喝得都很尽兴,他问:“这都是从哪儿来的?你会魔术?”
女人:“这不用问,在我这,你想吃人脑子也是现成的,你想吃吗?”
谢风急忙摇头:“不,不!听说那玩意有点腥。”
女人:“你这就不懂了,加上点湖南辣椒,山西的老醋,那味道好极了。哎呀,这一说我倒有点馋了。”说着咯咯地笑起来。
谢风可没笑,只觉得背上冒凉风:“算了,味道再好,人吃饱了,也会倒胃口的,是不?”
女人:“这倒也是,不过你可得老实点,说不定我一馋起来,就想起你的脑子。”
谢风:“我从来就是个老实人,你放心。至于我的脑子,”他叹口气,“我这人没有脑子!”
女人奇怪地:“你没有脑子?”
谢风:“没有,千真万确,只长个脑袋,没有脑子。”
女人:“怎么会这样?”
谢风:“你想,我要是有脑子,怎么会到你的车里来?”
女人笑起来,笑得很好看,又很得意。笑完,她说:“不错,不错,果然你没有脑子。”
谢风:“烦恼皆因强出头,我若有脑子,不管这个闲事,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女人:“你知道,为了你,我们伤了多少脑筋?”
谢风:“所以就专门为我演了一出戏。”
女人:“不错!”
谢风:“那个挨了我一掌的人呢?”
女人:“死了。”
谢风:“赶车的人呢?”
女人:“你不是看见了吗?死了!”
谢风:“你们是故意让这两个人死?”
女人笑笑:“这叫假戏真做,不然怎么能叫小神探上当?”
这么一个姿容姝丽的女人,心肠却如此狠毒,说不定她真的能吃人脑子呢!看来还是老实点好。
谢风无言地叹了口气,他真的老实了,什么也不说,只是喝酒。
夜深了,子时是不是已经过去?车还是不停地走,咕隆隆,咕隆隆……
子时已过,再兴奋的人,也会想到该睡觉了。女人当然也想睡觉,她往车厢后面挪了挪,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床红缎小锦被,她将被铺在小软垫子上,回头瞅瞅谢风笑笑:“看来是该睡觉了!”
谢风:“我想也到时候了。”
女人:“谢大侠只好委屈点了。”
谢风:“姑娘请便,不必客气!”
女人:“你为什么一直不问我是什么人?”
谢风:“你是什么人,到时候你自会告诉我,我不必问。”
女人又问:“你也不问这车是到什么地方去?”
谢风:“到地方就知道了。”
女人噗哧一笑:“你这人的确很老实。”
谢风:“我这人一向老实。”
女人:“老实人都是很识时务,识时务的人总会有个好下场。”
谢风:“多谢姑娘!”
女人:“你是不是也想睡?”
谢风:“很想。”
女人:“那你为什么不睡?闭上眼睛不就行了吗?”
谢风:“不行。”
女人:“为什么?”
谢风:“守着漂亮的女人,怎么睡得着?”
女人噗哧笑了,“看来你也并不老实。”
谢风:“老实人有时也会变坏的。”
女人:“好吧,我成全你!”一伸手点了谢风的睡穴。
谢风一惊:“你……”
可是谢风瞅着女人的那两只眼,渐渐凝住,闭上了。眼睛闭上了,嘴角却莫名其妙带着一丝淡淡地微笑,揶揄地微笑。女人望着他。小神探谢风,确是个又年轻又漂亮的男子。这个武功深不可测、英俊潇洒名满江湖的人,出道以来,不知有多少黑白两道高手败在他手下,多少红颜娇女为之倾倒,而今天却服服贴贴蜷卧在脚下,怎能不令她眉开眼笑。女人望着望着真是惬意极了,像只小馋猫偷到了一条大鲤鱼,越瞅越喜欢,越得意。望着望着她伸出手来,去抚摸着那黑黑的头发,那孩子似的面颊、眼睛、鼻子、嘴,几乎都抚摸遍了。这就是人人想得到的谢风吗?你就是谢风吗?女人怔怔地瞅了半天,不由得长长叹口气,自语地:“可惜呀,可惜!”语言刚落,忽然谢风睁开了眼睛一笑:“可惜什么?”
女人一惊,倏地退开,诧异地:“你,你怎么没睡?”
谢风一声没出,眼睛又闭上了。闭上了,嘴角还留着一丝微笑,揶揄的微笑。女人受了一惊,心还在怦怦跳。她坐在红软小被上,端详谢风。他是真睡还是假睡?明明是点了睡穴,怎么还能听见,还能说话?真邪了,这是哪门子功夫?看,他还在笑呢!女人想了想,故意咳了一声。谢风没有动静,又大声地一咳,还没有动静,他真的睡着了?如豆的灯光下,雪白雪白的丝袍映着一张红扑扑的面孔,如果谢风没睡怎能不睁开眼睛望一望呢,谢风真的睡了。但女人还是端详着,她真有点怕,她在问自己,是不是得来的有点太容易了,江湖上传说谢风那么神奇真的就这么一下子得手了?她望着望着忽然自言自语地说起活来:“天快亮了,睡又睡不着,真想吃点什么。”她瞥了一眼谢风又说:“好久也没有吃人脑子了,都说谢风的脑子灵,鬼道道多,他的脑子不知是什么滋味。”她说着忍不住捂起嘴来想笑。停了一会,见谢风眼皮动也不动,又接着说:“我就不信他没脑子,人哪有不长脑子的,他怕我吃,我偏要吃,他那又鲜又嫩的脑子,加点醋,加点辣椒,做个酸辣汤,一定也很可口。”
女人忍着笑,边说边瞅着谢风,但谢风一动不动,连眼皮也不颤。谢风是真的睡了,被人点了睡穴,怎能不睡,不睡也得睡!他是多么年轻,那眉清目秀标致的面孔,矫健而挺拔的身躯,曾经进入了多少少女的梦中。女人的目光越来越变得温柔,连眼角嘴角也变得温柔了,她不由得深深叹口气,这叹气声,也带着说不出的温柔。可惜谢风看不见,听不着,如果这时他睁开眼睛,一定是受不了。
天,几时了?夜,是否已经过去?也许快亮了吧?咕隆隆,咕隆隆,车还是不停地走,走到哪里去?这样的黑夜,这样的一个女人,谢风,你想没想,如果丁霏霏知道了。不急死,岂不也要酸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