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16年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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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篇关于银行理财、投资诈骗的妙作,完全与生活同步。大堂女经理娇小可人,完全是一表面现象。她挪用客户存款竟然出于绝望的婚姻和贫寒的家境,而男友的父亲却以告密的方式来爱自己的儿子,人性的善恶莫非只在一念之间?
我从小就知道我很普通,非常非常普通,但大多数笨鸟后面都站着一个勤劳的驱鸟人,我爸就是这种人,小学阶段他陪我每周3小时上数学拓展课,初升高时分数不够他不得不出了一大笔钱,高中阶段有两个固定的家教轮番进出。眼看我这麻袋实在绣不出花来了,爸及时启动备用方案,让我上了离家较近的一所大学的体育系。烂大学,烂专业,但他说,大学只是入场券而已,谁管你的券怎么来的,关键还得看入场以后的表现。
大一还没结束,爸就开始琢磨我工作的事,他弄了一张计划表,先结识谁,再结识谁,通过这个谁结识那个谁,最后一举搞定谁谁谁。我以为他在动那些牛皮烘烘的中学的脑筋,就告诉他,我更愿意去小学当体育老师。他看着我,不出声,一副成竹在胸而我根本没法跟他对话的样子。
那个计划终于在毕业前两个月揭晓,我的个人资料被写进了某家银行行长的备忘录里。
他们不知道,4年的苦练加巧练,还有后来的实习,我已经爱上了体育老师这个职业,但与他们苦心经营多年的大爱相比,我的爱显然不值一提。
为了庆祝他们的计划成功,爸妈专程来了一趟学校,带我出去吃东坡鸡。当我无限留恋地提到那所实习小学的名字时,我妈抚着我的后背说:你要是穿上银行的制服,肯定帅翻了。爸也说,入职就跟投胎一样。还说本来可以进另一家银行的,但这家银行排名在世界500强里面,所以就选了它。一锅东坡鸡吃完,爸又有了新的担忧,他怕人家根据我的专业安排我去干经济民警,就是我们常说的保安。我妈说:保安好,保安不担心赔钱。爸马上一脸鄙夷:在银行那种地方不干主业有什么意思?
报到那天,爸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副眼镜来让我戴上。是平光镜。他说眼镜能帮我抵消一点体育系的痕迹。
我总觉得人家在见到我的真身之前,就已经决定了我的岗位,果然是保安。
确定岗位后,我第一时间打了个电话,爸沉吟了半秒钟,说:不错,很好。就挂断了。
回到家,人还没落座,爸就开始不停地数落我:一定要在银行里给我打那个电话?一定要在下班前打那个电话?生怕人家不知道你不喜欢干保安?莫说你才进门,就是资深员工,也没资格挑三拣四……直到我说是在消防楼梯上给他打的电话,他的焦虑才有所缓解。
上岗之前,先要接受为期一个月的岗前培训。除了工会的专职干部,主讲老师都是各个岗位上的负责人、各类业务能手。
我从没接触过相关知识,听得云里雾里,像刚学会走路的幼儿,猛一下被扔进了成人会议厅。
一天,讲台上出现一个特别的身影,同样是上白下蓝的制服,在她身上就是跟人家不一样,我估计她拿了最小码的衬衣,稍一抬手,纽扣处就会调皮地绽开几道小缝,裙子一望就知也是改动过的,又紧又窄,连根手指头都插不进去,每走一步,那些紧密团结的纤维都会咬紧牙关扭动一下,当她侧身站立不动时,就像根本没穿裙子,只是在身上画了一条裙子而已。老实说,我还是觉得她这种改过的裙子带劲儿,跟她相比,那些女人的裙子不过是条围裙。
原来她就是洁薇,她的培训主题是如何搞好优质服务。培训第一天,领导发言时就提起过这个名字,说她是我们这里的优质服务标兵。
我认为她的标兵称号可能得益于她的长相,她天生没有零表情,不笑都很生动,比如现在,她明明是在讲解那些枯燥的条例,脸上却漾着天然笑意,黑眼珠熠熠发光,双唇弹力十足,她的笑其实与职业无关,与讨好无关,她的笑只跟她的面部肌肉有关,它们天然紧密地依附在一起,只要张嘴,笑容立即绽开。
她说:没别的,你就想象银行是你家开的,送钱上门,还收他手续费,这么好的事还不笑脸相迎?银行又不止你一家,得罪了他,一扭身就上别家去了,再也唤不回来,多不划算。
我奇怪她这么年轻,说起话来却有点像大妈,后来才明白,那是培训专用腔,私下里她并不这样说话。课间,她来到我们几个新员工身边,问过每个人的来历后,甩着手说:我要是你们,我才不到这里来,外面天地那么大,风光那么好,不到山穷水尽,怎么忍心回到这小地方把自己圈养起来?
我们几个刚出校门的一起望着她,满心羞愧,我们都是被大人安排进来的,有人试图闯出去,但没几天,一个电话就给叫回来了。
年轻时不犯点错误,就等着老了后悔吧。她又说。
我们一起垂下眼皮。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你呢?她突然打了一下我的胳膊:人高马大的,干吗跑到我们这小旮旯来?等着吧,没几天你就跩不起来了。
她的眼睛很奇怪,两只黑溜溜的眼仁闪着冷飕飕冰晶似的光,脸上却是笑吟吟的,这一冰一火的光芒弄得我手足无措,只好去摸被她打过的胳膊。她的手可真重。
哎哟,看到没有?他脸都红了,真的红了,天哪!
我不知道我的脸红了没有,我只感到有些燥热,还有些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