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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再·见

我想我是死了。

因为我看到了一条蓝色的小河,像是被孩童涂鸦过的小河。有的地方颜色深,有的地方着色又比较浅。我站在河边,脚下有一片小雏菊,粉的,白的,它们之中大一点的有手掌般大,小的却只有绿豆那么小。小雏菊生长在黑颜色的地上,那黑色不像是土壤的颜色,而是黑夜的黑。它们更像是挂在天上的星星,被人画上去的星星,而那条蓝色河应该是银河。

我想我是死了,否则我怎么会站在天上?

我看到了河对岸,又突然间觉得自己不像在天上。因为对岸有一片绿油油的草地,其中点缀着几朵叫不上名字的小花。它一直延续到小河的尽头,而那边的细节也就越发模糊了。

河上没有桥,哪怕是一根横木也没有。但我想到河对岸去看看。于是便往后退了两步,我想这河不算宽,应该可以跳过去,我踩断了雏菊的花径,腾空而起,可我高估了自己,双脚踩空,掉进了河里。可之后的河面却异常安静,甚至没有一丝波纹。我细细感受,没有水的特质,不一会儿,它就把我淹没了,我的呼吸开始变的无比困难,身体中的氧气也在减少。我挣扎着,下意识的蹬着双腿,这时,我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力量,它将我拖起,使我站了起来。我睁开眼,看到的是一片废墟。

我想我还活着!

瓦砾、红砖、沙土,它们毫无规律的混在一起将我围了起来,像一座围城,将我死死的困在中央。

周围高楼林立,写字楼与住宅楼规划合理。住宅楼中的灯光给人暖暖的感觉,只有几户是闭着灯的。顺着高楼,我抬头仰望,天空中的云朵没有几片,找不到星星,我揉了揉眼睛,最后仅在月亮旁边才看到一颗米粒般大小的星,一闪一闪的,仿佛随时将要熄灭是的。

这些景象缓缓的进入到我的眼睛里,它们串联在一起,像一张全景照片,既熟悉又陌生。

我想,我回来了…

我没有欢呼,更高兴不起来,因为,我感受不到刘璐的存在了。就像戴着的手绳,它平时在手腕上蹭的痒痒的,突然间丢了,却如同断了一条手臂。

“刘璐!刘璐!?”我一边喊,一边在废墟中寻找。翻开木板、拿开转头,可在这不大的废墟之中却只找到了我自己!最后,我放弃了,我想,大变活人的戏码恐怕只会出现在舞台上。

我的站在原地,再一次环顾四周,突然感觉到孤独无比。我没有朋友,没有恋人,甚至连个敌人也没有,我该找谁?该和谁分享,又能和谁倾诉,甚至大醉一场的对象都想不起来,我的生活就如同这片废墟一样。

“小马!你是小马吗?”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一转身,竟看到了房东。

他正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向我挥手,身穿一件黑色的中山装,一条笔直的黑色的西裤。左手提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右手的小臂微微弯曲,抬高到了胸口的位置指着我。

“大哥!”我高声喊道。

房东大哥小跑着过来,他手中的黑色袋子不停地颠簸着,发出并不讨喜的声音。

“这些天你都去哪了?”

我想了一下,觉得还是不告诉他的好,于是我撒了个谎说自己回了趟老家。

“你也不说一声,害得我好找你,电话也联系不上。”

“找我?”

“对啊!可不是找你吗?这里不是拆了吗?找你提前收拾东西呀。我怕你突然没地方住,所以跟开发商商量,让他们再等几天在动工,可后来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你!”

“拆了?!”

“唉…是啊!算了,拆吧拆吧…社会也要发展不是,所有人都往前走,我岁数大了,再有不舍得,再有自己心里那点的小九九,也拗不过时代的进步嘛。”

“老哥,你是怎么被洗脑的?给你加钱了?”

“放屁!我才不是为了多拿钱。之前开放商的头头被撤了,新来了个年轻人,他倒还行,答应给我一个一层的位置,并且把我家原来的地址原封不动的写在门口,还有…原先那胡同不叫红豆胡同么?以后社区的名字就叫红豆胡同小区,我想如果它回来,她就能找着家了。”

“就这么简单?你也太好哄了吧!?”

“能有多难呢?你以为能有多难呢?”

我没说话,想起了父亲。

“对了,你那些破烂我都给你收拾起来了,走!小马,跟我去我租的屋子里头喝点,现在倒好…我也成租客了。哎,你突然回来吓了一跳吧?怎么浑身竟是土…”房东一边在前头领路,一边边叠叠不休的唠叨。

我与他的影子在路灯下被拉长,拉瘦,而后消失,最后又在下一个路灯前重新出现。我想,如果影子有痛觉,被扯成那个样子一定不好过,可影子有痛觉吗?或者说,刘璐有痛觉吗?

那天夜里,我看到了925号邮筒,它杵在路灯旁,绿色漆皮尽数脱落,露出了生铁的颜色,它的影子和我的一样,黑的纯粹。我想,不管光多强烈,多耀眼,我们的影子却永远是黑色的,就像每个人的内心,总有一处是照不进来光的,即使是最爱的人,那里便是自己的影子,有痛觉的影子。

刘璐从我的世界中消失了,她没留下丝毫痕迹,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甚至都不觉得那是真实的,一切都只是我做过的一场梦而已,可这梦太过逼真了,以至于在我逃出来后仍然无法适应真实的世界。一连几天,我仿佛还置身于那虚构的故事中,时而发呆,时而寻找刘璐留下的气息,甚至会担心季谷里会打来电话。夜里,我向房东大哥抱怨星星太过琐碎,大哥不以为然,他嘲笑我说:“天上的星星一直如此。”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还是马统,而与现实中的格格不入感则越发明显。后来,我开始回想起自己毕业后的时光。我没有像样的工作,没有稳定的住所,甚至一个背包就能装下所有的家当。混了几年,自己想做什么也弄不清楚,该干什么能干什么更是一概不知。现在想来,大学以前的日子倒很精彩,中考之后是高考,大家都为了考个好学校而努力,可再之后的路却从没想过,只知道终于可以放松了,结果便荒废了最不应该荒废的四年,除了结识了几个狐朋狗友之外什么都没剩下。最后,狐朋狗友也各奔东西没了联系,只知道他们大多从事着与所学专业毫不相干的工作。等岁数到了,结婚的时候再见一面也就算了。

不光是我,仿佛所有人的生活都被早早的安排好了,不光是被父母,更是被环境。固有的文化像小说中安排好的情节,不允许你有任何偏差。总而言之就是十八岁以前好好考试,大学的专业无所谓,学校的名子要叫的响亮,补考啦、抄论文啦,反正能混到毕业证就行,然后再找个待遇好的工作,最后就剩下结婚生子了。虽然这是人类必然要经历的,可在这个过程中,却缺失了自我,活到最后,工作不是喜爱的事情,朋友也多是逢场作戏,就连爱人也不过是个适合过日子的人而已,友情与爱情的初衷又究竟是什么?到底是什么时候变了味道?我拼命的想要逃出来,可真正出来后才发现我所面临的生活竟是这样的残破不堪。

借宿在房东家里的这几日,我时常躺胡思乱想,可我怎么也想不出来还能有什么别的活法。想的累了,闭眼便睡,也曾做梦,梦见自己又回到小说之中,和刘璐坐在屋顶上,没完没了的数着天上的星星。只是没过多久,这种梦就变得越来越模糊,频率也越来越少了。

踏上回乡的列车是一周后的事了。我没有在第一时间看望父亲也是有原因的,第一是要留在这里找房子;第二也确实有些怕再见他。在小说里,父亲火化前画了“妆”,淡紫色的嘴唇上覆盖着红色的口红,两种颜色在一起透着诡异,脸也被刷白了,看上去油腻腻的。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男人化妆,其实我不太理解为什么要画成那个样子,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男人为什么要涂口红?当时我就想,他一定不希望自己被打扮成女人,可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说化妆会好看一些。我听信了他们的话,结果到现在我也无法忘却父亲那张脸。

可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我没有再见到他。当然,也正是因为这次回乡,小说中关于家乡的部分所存在的诸多疑点才被解释清楚。

到达疗养院后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钟了,我坐的是硬座火车,硬邦邦的绿色座位硌的我屁股生疼,直到下车有一会儿了,那痛楚才稍减了几分。

进了大门,我往远处的草地上望去,未能得见父亲,不过按理说,这个时间老爷子应该在病房午休。

我没做停留,径直走向了居住区的大堂。

“马哥!您怎么来了?”说话的一位梳着马尾辫的护士,这时,我突然想起来,小说中带我去见父亲最后一面的护士同她一模一样,甚至脖颈上痦子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我来看看我爸最近过得怎么样了。”我答道。

“嗯?您没事吧…您…您父亲已经去世了啊!您不是亲自来办理的后事吗!?”

我的脑袋“嗡”一下像是要炸开是的,每一根神经仿佛都被刺激着,头皮一阵阵的麻酥感使我难受极了。突然,我眼前一黑,颜色、形状、光线通通不存在了,最后,我完全的失去了意识。

不知多久,我的眼前多了一丝微弱的光线。我没有力气睁眼,但能清楚的感受到那光是从我身体的侧面打过来的,下意识地,我的眼球在眼皮下向光源的方向移动着。过了一会儿我才缓缓的打开眼睛,我首先看到了雪白的屋顶下悬挂着的数支白炽灯管,它并未打开,只有一旁台灯亮着。

“醒了?”梳着马尾辫的护士从床的另一侧走了过来。

“嗯…我怎么晕倒了?现在都已经是晚上了吧?”我说。

“是啊,这里的时间过的很快,反正我是这么觉得。”

“你今天值夜班?”

“是啊!这不,才查完房就回来了。要不是刚刚5号病房的老奶奶非要她儿子接她回家,我应该会早回来些。”

此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正睡在值班室的单人床上。我用双手支撑着身体想坐起来,可力气还没有完全恢复,动作显得极其笨拙。这时,马尾护士走了过来搀了我一把才把我的身体彻底扶正。

“没事,你今天就睡在这里吧。”

“那怎么行!你怎么办?”

“要真的困极了坐着也能睡着。不过你要早点睡,这里的时间过的出奇的快,没准说话这会儿功夫太阳就升起来了。”

“那像这种情况你怎么处理?”我问。

“嗯?”

“老奶奶?”

“还能怎么处理,连哄带骗的吧。不能真的叫她儿子过来接她来呀。她儿子上个月就死掉了,癌症!他知道自己有了这个毛病后就把老太太安置在这里了。说起来真是可怜,到现在老太太还以为他儿子不愿意管她,才硬把她安置在这里呢,平时也没少抱怨,难听的话也骂过。”

“听起来你们的工作不轻松啊!而且每天都在听到这些悲伤的事情。人也会因此而变得悲观吧?”

“哪有?我很热爱我的工作,其实老人家是最简单的,特别好哄,不好哄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们常说,这人啊,越活越简单,越活越单纯,经历的事多了,好多事情也就不那么较真了,对生活,对金钱,对感情,对所有的事情的欲望减弱了,整个人的状态也就变得平和了。”护士话锋一转说道:“对了,你下午突然晕倒了,饿的?我这里还有些零食。”

我摆了摆手,说:“谢谢,但我还没有胃口。”

“怎么会晕了?”

“不知道,平时也没这个毛病。”

“你父亲的事,还是请您节哀顺变。”

我点了点头。话题也由此而终结了。倒不是不想与她聊天,只是我的脑袋里有满满的疑惑得不到解答。我想如果刘璐在身边就好了,她一定能给我启发。

我家可没有精神病史,什么精神分裂也好,抑郁症也好,这些统统不存在。但我在小说世界中切切实实经历的事情不会有假。难道是在这期间,我鬼使神差的回来了?然后操办了父亲的葬礼,可我甚至对此毫无察觉,亦或是落入小说中的只是我意识,而肉体则在现实世界里保留着?

凌晨四点,我坐在院内公园中的长凳上,琢磨了半天才得出了一个看似符合逻辑的结论:

我从小说里出来过!通过列车,或者什么别的方式回到了现实中的家乡,操办了父亲的葬礼,又乘列车回到了虚拟世界。准确的说是在我的世界里仅有那座城市被调换成了小说的空间,像平行宇宙那样,其他的地方则实实在在的摆在那里。再者,季谷里是小说的主角,没有马统登场的时候,他去哪里都可以,不受限制。其实,我在小说中遇到的有关家乡的所有事物其实都是现实中的,包括家乡中的样貌,家乡中的人,家乡中的父亲也都是真实的。我突然想起了在饺子馆遇到的同学,当时我还在纳闷,小说中的人怎么会提到路西的名字,现在看来,那位同学是真实的,还有日记本也是真实的,父亲本想寄给我,可日记上的内容是用那支白色的钢笔写的,之后又通过925号邮筒寄到了小说中,其实我的小说中根本就没提到过家乡的内容。

离开疗养院前,我去了一趟父亲的墓地,扫了扫墓碑上的尘土,唠叨了两句便离开了。我又回了老宅子一趟。其实这个地方是临时决定要去的,没有什么原因,只是想把院子整理干净,因为我总觉得在房东那里寄宿始终也不是个办法,就算脱离房东,找到其他了其他房子,可那终究不是自己的,免不了受寄人篱下之苦,把老宅子整理出来也算个退路。

我在公交车上想的出神,险些坐过了站。下了车,我徒步向村子里走着,山上的松树茂盛,每一株都生的非常好看,只要稍作装饰,它们每一株都能成为美丽的圣诞树。

这趟回来时间很充裕,所以我打算先住两天再说,第一是那房子太久没人住,收拾起来肯定没那么容易;第二也是交通不便。公交车每隔一个小时才有一趟,在车上的时间又要一个钟头,到达到村口后,就只能步行进去,这又得花费半个小时,再算上预计不到的时间,其实两天的时间都不大充裕。

自从回到现实中后,我就想着是不是把路西接到老宅子照顾会好一些?她母亲的年纪大了,这几年被路西栓住,恐怕早已经没有自己的生活。如果我照顾路西,她就有时间处理自己的事了。但我首先要学习护理,最好考一个资格证之类的,这样她母亲才会放心吧?实在不行,也可以连她接过来一起住,既省钱也相对自由点。

这时,一阵风从我身后袭来,四周的落叶也随风卷在了一起,忽地,风停了,但由于惯性,有的叶被带到了我的面前,我下意识的躲了一下,可紧接着又是一阵风,把刚刚那片叶又吹到了我的脚前。我一步步走,叶子也一步步的跟着,仿佛长出了双脚。见它执着,我不得不将它捏了起来,那是一片杨树叶,相比较其他叶子来说,它要漂亮的多,还是绿的,在那些黄黑色的落叶中显得格外显眼,似乎是刚刚长出来的。但可能是到了秋季,树的养分不够了,才不得不抛弃了它。

这也太可怜了。我不由得伤感起来,还这么小就被抛弃了,甚至还没晒过太阳。

“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家。”我莫名奇妙的同那叶子讲话。

当然,它不会回应。

我想,树会同意的,毕竟它不能永远照顾它,就像路西。

村子里的街道由土路变成了柏油马路。记得小时候,甚至快走几步都会扬起尘土,更不用说汽车进来。柏油路从村口一直延续到村南头,再往南便是山路了。

步行了十来分钟,能见到两座约十层楼高的矮山,矮山中间的道路上有些许碎石,那是进村的必经之路,路旁是一片栗子林,由于村民很难有时间打理,所以栗子林中长满了杂草。树与树之间的间隔不大,疯长的枝杈也纵横交错着,分不清哪根枝属于哪棵树,可以想象,再过几年那栗子林将会多么拥挤。

老宅子的绿色铁门锈迹斑斑,漆皮剥落的程度很严重,想必还要换一扇门。大门没上锁,上次来还是误以为自己在小说中的事。记得离开的时候用我树枝拴住了铁门,如今树枝不翼而飞了,但大门却是闭合的,应是路过的邻居给关上的。我轻轻的推了推,铁门由于锈迹的关系仅开到四分之一处便停了下来,我侧身闪了进去。

来之前我曾担心会有坍塌的现象,现在看来房子还算结实。先前疯长的杂草大半已经枯了,只剩下一些顽强的小东西非要等冬季来临时才肯放弃生命。

这时,我突然想到上次来时忘拿走的双肩包。我没做停留,一口气冲进了里屋。直到看见它躺在桌子上时,我才长舒了口气,这更能印证我之前的推断。

双肩包上落了一层灰尘,可我顾不上那些,打开背包,一叠叠红色的钞票毫无规律的躺在背包中,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些钱足有二十来万。我看着钞票惊愕不已,而此时房间的霉腐味似乎也没那么难闻了。其实直到后来,我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竟然可以从小说中带出了钱来。当然,这笔钱比不上房东大哥的拆迁补偿款,但这对我这样的一个一穷二白的人已经算是巨款了。

第二天一早,我便来到镇上。我没敢去银行,只试着在小卖店买了瓶水,并请店主再三确认钞票的真伪,店主不耐烦的用机器扫了几遍,确认无误后便把我轰走了。随后,我在镇上请了几个工人帮我重新翻盖宅子。定金付了一半,工人中有个领头的跟我已故的爷爷是熟人,原先村里盖房子的活儿都是他干,所以我把这个事情全权交给他开操办。而我则在第三天早晨离开了。

离开前一天的晚上,我把电话留给了工头,请他在完工的时候务必要通知到我。工头一个劲儿的点头,叫我不用担心,我看他们外表淳朴,技能也熟练,也便放心了。

回到北京后,我没去找房东,而是在就近的旅店住了下来。

傍晚,我在楼下的超市买了几桶泡面和几根火腿,另外又在旁边的菜店买了几根乳黄瓜和半斤圣女果,就这么对付完晚饭。我懒得收拾,便躺在床上看交通指南,书里包含了周边村镇的所有路线,怎么倒地铁啦、怎么乘坐公交啦,还包括有步行的米数、方向什么的。

可这城市太大了,相互交错的线路何止千条,光是路名就已经让我头疼不已,再加上光线昏暗,没看多久眼前就模糊了。

我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不由得苦笑一声,自己穷惯了,天降巨款后竟然没想起要换一部智能手机。

终于,凌晨一点多钟的时候,我找到了目的地和路线。记得自己还在小说中的时候,大娘告诉我说那地址是在城市的最南端。与城市中错综复杂的交通线不同,被涂成红色的路线孤零零的由繁华的城市笔直的通向南端的小镇,小镇在地图上显得小极了,只简单的画了几座房子而已,红线延伸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下边则是被涂成了黑色的山脉,在山脉之中画有一个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红色的十字标志。

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白色的床单和被单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我以为是太亮的缘故,于是便拉上窗帘,可月光的穿透力太强,窗帘也没起到作用,反而让屋里的光显得更加诡异。

对于疗养院,我真心地希望它还在营业,或者说祈求它依然存在,那里的工作人员最好也没有更换过,因为这样,他们才能提供给我路西的去处。可见到她以后要怎么做呢?同她母亲说些什么呢?我有几年都不曾出现,如今却突然现身,怎么想也有些唐突。可我深知这件事必须要做,甚至可以说是我今后的人生方向一样,没有它我活着将毫无意义,对于这一点,从我逃出来后就变得异常明朗。其实以前我也曾有这样的想法,但总觉得欠缺点什么,像是被泥垢包裹的夜明珠,只消一擦,那本身的光芒便再也无法被阻挡,我想,这便是勇气的力量吧。后来,我又琢磨着应该带些什么,或礼物或鲜花,至少也要拿些水果。

之后,我昏昏沉沉的睡着了,不知睡了几个钟头,也不知有没有做梦,或许有,但梦这种东西即使拼命的想要记住也于事无补,在早晨穿拖鞋的空挡就已不在是梦,而变成了被遗忘在脑后的记忆了。

公车行驶至终点后,稳稳的停了下来。这镇子的样貌与我在小说中所见的截然不同,相比较而言,这里要热闹的多。

虽是正午,但青砖铺成的道路却有些湿滑,苔藓在青砖中间相互交错,这更使我不得不小心行走。青砖青瓦搭建的房屋显得古朴典雅,虽素了点,但却整齐好看,到有点江南水乡的感觉。

街道不宽,摆下两排商贩后便再也容不下汽车通过。街中央,叫卖声不绝于耳,在看四处的商品,更是应接不暇,琳琅满目,从禁锢在笼子里的小鸡、盆子里的王八,再到轻纱、棉帽、皮革制品一应俱全;远处的煎饼、肉夹馍、糖葫芦等各样小吃也占据着大半条街道。再往前直至尽头,商贩才逐渐变少,最后房屋也没了,只能望见远处那藏在云雾里的山峰。

行至街尽头,我看到了一个绿色的邮筒,它身上挂着一块木牌子,牌子上写着:925。邮筒底下有些发黑的油渍,而这油渍的来源想必是一旁的煎饼摊。

“来张煎饼?”煎饼摊主问道。

我正想打听下疗养院的情况,便点了点头。

“辣椒放吗?”

“最近上火,不要辣椒。”

“不是本地人吧?”摊煎饼的大娘一边娴熟的打着鸡蛋,一边说:“因为本地人可不会上火的。”

“因为经常下雨?”我问。

“对咯。”

我不知如何接话,便直接打听道:“那边的山里有家疗养院?”

“对,是有家疗养院。你是来探望病人的的?”

我点了点头。

“那正好,今天疗养院会有人来购买一些生活用品,你可以找他们商量着搭车过去。”

“那他们一般会停在什么地方?”

“哎呦,这个我可不知道,这条街他们进不来,一定是从别的路绕过去。这样,你就一直往那个山脚的方向走,因为只有那一条路进山。他们上午过来采购,吃完午饭估计就会回去啦。你和他们一定会在那条路相遇的。”

我连连道谢,拿起煎饼便启程了。

走了约十分钟,我便听到身后的汽车声,我拦住它并向司机表明了来意。司机是个光头,体型倒是与季谷里有几分相像,不过无论是样貌还是语态都与他有着天差地别。光头司机取下墨镜说道:“上来吧,今天多亏了就我一个人,要是老李头跟来,你就得跟那堆菜坐一块啦。”

汽车启动后,他便直接问道:“来看谁啊?”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提路西名字的好,于是便只告诉他是来看望朋友的。

“怎的?还不方便告诉我?第一次来吧?”

许是这位司机的光头和体型与季谷里太相似了,我始终对他保持着戒心。所以我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我在这条路上跑了十多年了,来这家疗养院探望病人的人也不在少数,但搭我这个车过去的,你算是第二个。”

“第二个?”

“对!你也看了,这里比较偏僻,没有公交车能到达那里,所以来的其他人基本都是开车过来,再不济也会骑个摩托或者电动车。走路嘛…先前倒是有一位,也就是在你之前搭车的那位。前几年他每逢周末都会过来,再后来他就没在来过了,也不知是不是病人痊愈了。”

“您说的那个可能是我的父亲。”

“嗯?”光头司机的手握着方向盘,本来目视前方的脑袋突然转了过来,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路,说道:“你还别说,还真的有些相似的地方?你是马牧?”

“他和您说起过我?”我问。

“岂止是说过,你去看望的人叫路西,对不对?”

我点了点头。

“那你想不想知道你父亲说了你什么吗?”

我又摇了摇头。

“不想知道我也不勉强。你父亲最近身体怎么样?”

“他…去世了。”

“啊!?去世了?太可怜了。老马还说要和我一块下棋,教我打理栗子树呢!”光头司机转过头说。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后视镜里逐渐远去的光景,还有那黄豆般大小的镇子。父亲以及过去的时光,包括小说里的故事,它们都如同此时正逐渐变小的景物一样,在我的眼里、心里变的无比虚无。

“小伙子,节哀顺变。”司机挠了挠光头说:“我不太擅长劝人,但我也绝不会说什么让你想开点之类的话,什么‘天塌了有个头高的顶着’,这种话就只是一套说辞而已,毕竟,你的天和个高人的天不是一片天,谁也替不了你。”

我点了点头,说:“您知道路西她们后来搬到哪里去了吗?”

“搬什么?”

“搬到别的疗养院去了。”我把刚刚的话补充完整。

“没有…”光头特意把“有”字的音拉的很长,“从始至终一直在这。”

“可我爸那日记说他们搬走了呀。”我说。

“那我可就不清楚了。昨天我还见到她妈在食堂吃饭呢。”

我不断调整着呼吸,试图使慌乱不已的心平静下来,可这太难了。我又希望时间可以倒退,想回到旅馆,至少可以让我在准备几日也好。

“想什么呢?”光头司机似乎看出了什么,他说:“你能来就说明你已经决定了!既然想好了,或早或晚也就没所谓了,比起阴影里,早一点站在阳光底下才能早一点暖和起来。”

货车一路颠簸,在半山腰的一条岔路口停了下来。

光头司机说:“你在这里下去吧,右边小路是正门,要近些。我要绕道后门去卸货嘞。”

我下了车,沿着山间小路向疗养院正门走去。小路两旁种着两排玉兰,只不过在这个季节里玉兰无花,光秃秃的。倒是远一些的枫树更加绚丽,待到枫叶也掉光了,冬季离这里也就不远了。

小石头路上铺满了各种各样的落叶,这些叶子应是被风吹过来的,大多叫不上名字,其中不乏有几片格外匀称好看。忽地,我想起了日记,那天夜里,路西正是沿着这条小路下的山。也就是说我走过的每一步都曾留有她的气息。

转过山林,几幢白色的建筑豁然出现,像是凭空变出来似的。铁制的栅栏门有三米来高,刷着白色的漆,围墙、还有墙内的三幢三层高的房屋都是纯白色的。门口没有招牌,只有一间十几平米的传达室。我走近大门,与传达室的老爷爷说明了来意。这期间他接了个电话,我不关心电话的内容,只能倚在门口等候。过了一会儿,他挂了电话便把我放了进来。他向我指了指路西所居住的楼是在最左边那栋,说道:“像你这样没有预约过的按说我是不能放你进去的,不过刚刚老季跟我打了招呼,你进去吧,三层,308。”

“老季?”我重复道。

“对,就是今天去进货的光头司机!”

疗养院里像是与世隔绝一般,安静异常,不管是路过的工作人员,还是蹒跚的病人,他们看到我后都以微笑示之,似乎人世间所有善良的人都集中在了这里,我想,就算是把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放在这里也会被影响的。

上了三楼,我很快便找到了308室。木门同墙体一样,都被刷上了白色的油漆。

我本想敲门,可刚举起手,却又犹豫起来。后来我干脆在走廊上踱步,走累了又跑到窗前望着远方的云朵。我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各种各样的问题在我的大脑中搅和在一起,弄得我没有一点思绪,进或者不进这个问题便被我直接抛在了脑后。

这时,门开了。我倏地转过头,可并没有发现开门的人。只见到一张铁制的双人床,它正对着门口,距离门口有大约三四米的距离,床周围没有我想象中的医疗设备,也没有营养液在上头悬着。阳光很强,它照在白色的瓷砖上,折射的光线也就变得格外刺眼,但我仍尽力的抬着眼皮并迎着阳光向床上看去。床单的花纹是一个巨大的向日葵花盘,花盘中央则躺着一位少女,我看不清她的模样,但她的脸上所折射的光甚至比太阳都还要夺目。

这景象深深的吸引了我,刚刚的犹豫与不安一下子不见了。我着了魔似的缓缓向房间内走去。进了门,我的余光中有一位中年妇女,她扶着门把手我应是路西的母亲。我没同她说话,甚至礼貌性的微笑都没有。我一味的向前走着,渐渐的,少女的五官变得明朗了起来。修长的眉型格外好看,它们轻柔的卧在眼睛上方。她睫毛很长,微微上翘,即使是闭着眼睛,可仍然能感受到这双眸子所展现出来的美丽。路西的嘴角微微翘着,仿佛在做着香甜的美梦,嘴唇的颜色红润,在阳光的照射下,竟有了一种悦动的感觉。脖颈和脸部皮肤的颜色浑然一体,白的透亮,纯净的皮肤上没有一丝瑕疵,仿佛是一整块洁白的豆腐躺在那里。

“刘璐!?”这是刘璐的模样,我无比惊愕,不由得喊出了声。

突然,少女睁开了眼,她醒了!

我所有的情感都被她的眼眸所装了进去,从她透亮的眼睛里,我看到了自己,真正的自己。

“马统!”少女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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