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珠山山巅,天珠阁。
管事太监李心水每天的工作流程都是固定的,早上起来先跟匠人们开晨会,制订一天的工作计划。完了根据最近几日的表现,该处罚的处罚,该奖励的奖励,该劝勉的劝勉。
午饭吃过,小憩一会儿便要起来监督烧窑事宜。
等火点起来了,炉窑封上了,才又回到自己的屋里。把当天烧制的瓷器数量,种类详细记录下来,再备份存档。
晚饭后,前天烧的瓷器就出炉了,他又必须在现场看着。等匠人们把合格的成品选出来之后,剩下的就统统打碎,然后全部倒进后院的一个大坑里边。
这个过程有时候要持续到半夜,李心水哪怕正在生病也必须从头盯到尾。回来还得继续备份存档,丝毫不敢马虎。
所以,虽然年纪才四十出头,李心水的外表看起来都快五十了。
都说太监皮肤滋润,长相富态显年轻,但是李心水却干巴巴的像是一根炸过头的老油条。加之不苟言笑,喜怒不形于色,整张脸就看起来就像是一张假面具。
是的,你很难从李心水脸上看出什么表情,甚至他的目光里面都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手下人都非常怕他,但其实除了偶尔责罚一下犯错的匠人或者小太监之外,他几乎没有做过任何令人生畏的事情。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是一个赏罚分明的人。只要你一直表现得很好,他永远都不会来找你的麻烦。
这一点,他手下人清楚。而想和他合作的人,更清楚。
此刻,公孙建正坐在李心水的对面,把乌婉秀偷偷将扣下的货物还给洪喆的事情说了一遍,完了恶狠狠地道:“李公公,从此事就可以看出乌婉秀是个出尔反尔,表里不一的人。这种人,真是难当大任,您若是把新御窑的经营权给了她,以后怕是会捅不少娄子出来。”
李心水一直在默默地喝茶,这时候抬了一下眼皮,问:“你怎么知道?”
“她和那个洪喆交接货物的时候被……被天顺会的人刺杀,然后回来报官,所以……我才知道的。”
“我是问你,怎么知道她会捅娄子?”
“这不明摆着的事情嘛。”公孙建摊了摊双手,“做事前后不一,首鼠两端,既想立威,又怕被人报复,这样的人岂能成什么大事。要知道经营新御窑乃是为皇上办差,没有足够的胆气和定力又怎么可能做得好。”
李心水的眼皮垂下,继续喝茶。
“李公公,我真的是为您好。您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把御窑经营得井井有条,深得皇上器重,总不能……总不能因为用人不当毁了一辈子的名声啊。”
呵呵!
李心水难得地一笑,眼皮子又抬了抬,问:“之前你说乌婉秀派人刺杀你?”
“没错。但是没杀成,刺伤了我的一个手下。现在知府衙门已经把人抓起来,只待证据确凿就能定罪!”
“证据找到了吗?”
“目前还没有。”
“没有证据怎么抓的人?”
“因为我那个手下认出了凶手,正是乌婉秀的贴身护卫查老三。”
哦!
李心水微微点头,“也就是说,乌婉秀派手下人去杀你,却连脸都不蒙,也不怕事败暴露,对吧?”
呃……
公孙建张了张嘴,神情就有几分尴尬,“所以说,她……她这个人做事比较蠢啊。”
“然后她被人刺杀,对方却打着天顺会的名号,呵呵呵!”李心水又笑了起来,摇了摇头,缓缓放下手里的茶杯,“如此看来,乌婉秀还真的不如你聪明。”
换了别人一听这话马上就反应过来这是一句反话,但是公孙建脑子里全是糨糊,居然当真了,立马笑道:“李公公谬赞了,小的其实也没什么大本事,就是……比较能用心当差。”
“知道了,你回吧。”李心水轻轻咳嗽一声,早有一个小太监拿了个点心盒子过来,在公孙建面前放下,“以前老是吃你送来的东西,今儿个你也尝尝我们天珠阁的手艺,送客!”
公孙建慌忙道谢,双手捧起点心盒子退了出去。
等出了天珠阁,一路走一路将点心盒子打开,却见里面根本没有什么点心,而是一沓银票。数了数,总共二万多两,全是之前他以各种名义送给李心水的。
“死太监,搞什么名堂?”拿着银票,公孙建扭头看向天珠阁,直到这个时候,他才隐隐约约感觉有点不妙了。
站在天珠阁的楼台上,望着公孙建的轿子渐渐走远,李心水微微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原本我倒也无意让乌婉秀经营新御窑,毕竟聪明人总是不太容易掌控。又是一个女人家,我天生讨厌女人。可谁让你蠢呢,杀个人都不敢有担当,还要去顶天顺会的名头。”
一旁的小太监抬头看了李心水一眼,低声道:“干爹,您怎么知道是他做的?”
“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又没有定力。以为乌婉秀要杀他,急不可耐地反击了。可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打了天顺会的旗号,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
说到这里,李心水把头转了过来,问小太监:“那个查老三还关在知府大牢里吗?”
“已经被臬司衙门的人提走了,因为乌婉秀和知府衙门的关系不错,公孙建怕案子会不了了之,就动用了臬司衙门的关系。”
打量李心水的脸色,小太监问道:“干爹,您是想帮乌婉秀捞人吗?”
“如今新御窑只能靠她了,她的人不出来又怎会安心当差。你去臬台大人那里走一趟,就说此人天珠阁要了,让他即刻放人。”
“是!”
此时此刻,洪喆和方有儒正在臬司大牢门前等乌婉秀出来。
之前他们在知府衙门报了官之后便顺便去大牢探望一下查老三,却被告知已经被臬司衙门提走了。乌婉秀不放心,赶紧又去臬司大牢打探情况。
现在乌婉秀进去快有一刻钟了,正以为一切顺利时,忽然看见她双眉紧皱地出来了,到了两人面前摇摇头道:“不行,那牢头是公孙建的人,好说歹说就是不让我进去看三叔,给银子也没用。”
“那要不去找其他人想想办法?”方有儒说道。
“这个时辰衙门里都没人了,找去家里也不方便,实在不行,明天再说吧。”
洪喆想了想,说道:“要不我去试试?”
“那人不要银子,你去也没用。”
“我有说给银子吗?”洪喆笑道。
说罢,不等乌婉秀点头,便抬脚往大牢门前走去。
站岗的衙役见洪喆过来便要抬手阻挡,却看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朱红色的木牌举到面前,仔细一瞧全都吃了一惊,慌忙闪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