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南城靠近北匈边疆,气候变化无常,但三年来,却始终不曾受过战火纠纷,所以,即使气候恶劣,它比起北匈各地的人心惶惶,倒还可以算得上一方清净之地了。
而也因为如此,越来越多的文官子弟如锦鲤入潮般涌入天南城。
而如今北匈皇帝重文轻武是明摆着的事,这也就导致了天南城衙门内部职权分散,职位繁多,以及官帽子不够。
不过庙堂再怎么闹腾,也是那些官老爷和皇帝的事情,与身处江湖的洪家真并没有什么关系。
“还好出来的早,要是再逗留个两三年,我估计也得和那些腐儒一样变得酸溜溜的。”洪家真走进天南城为数不多的酒楼,要了一壶陈年老酿女儿红,跟身旁的死士抱怨道。
死士沉闷地点点头。
二人在酒楼的顶楼坐了下来,相对而坐。
只听得旁近的年轻人豪气万丈地喊道:“老子一定要当官……嗝,当个大官,哈哈哈……到时候把这些看不起我的通通砍了。”
“那你还不如直接练武去。”洪家真轻酌了一杯女儿红,笑道。
读书人站起身来,将手中酒杯猛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砰”的轻响,指着洪家真,说道:“放屁,真不知道当今练武有多吃力不讨好?站着说话不腰疼!”
“哦?先生有何见地?”洪家真一边轻轻按住心腹死士的手,摇了摇头,又提了壶女儿红酒给那一桌的读书人,问道。
读书人接过美酒,感觉心情愈发舒畅,坐下身子,缓缓说道:“且不说当今朝廷重文轻武,就说那两国江湖,能被世人排上前十的那些所谓高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洪家真举起酒杯,也不急着喝酒,只是悠然地等着后话。
“当今江湖前三的,还是那嗜琴的少年天才塞北孤,不知性情的剑仙陈不识,以及颦笑动国的高璇影。”读书人斟酌了一下,细细说道,“这三个都是步入长生境界的神仙人物,也没真的打起来过,所以高低不分。”
洪家真点点头,轻轻地喝了一杯女儿红。
“第四,可能就是浩东第一儒将林梡墨了,虽然是敌国,但他的才情谋断皆是我辈读书人的楷模!”读书人哈哈一笑,说道,“当浮一大白!”
“嗯……”洪家真笑了笑,答道。
读书人翻了个白眼,意态阑珊,简洁地说道:“这第六,就是我们北匈的纳兰将军,第七则是司空家的老家主,第八是太玄掌教守天明……”
“第九是刚走进一品第四境界的徐尘归,第十倒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叫做上官寒漾来着,不过也是个军象境的狠人。”读书人放下酒杯,叹了口气,说道,“这些人如今就是名传千里又如何?还不是漂无居所,整天担惊受怕。”
洪家真愣了愣,歪头问道:“这第五呢?”
“第五……我不足以评点,这天下也不够资格。说实话,论胸怀,他为天下寒士做的,当属第一,论才情,浩东和北匈全部的文人加起来,恐怕也不足他的一半。”纵然是狂妄如这个年轻读书人,都是怀着满心的恭敬和向往回答着。
洪家真深吐了口气,神情恍惚,说道:“南宫韬汶?”
“正是……一步入天桥的南宫韬汶!也只有他了。”读书人伏在桌上,醉倒了。
这时,洪家真以及他的心腹死士身后,一个少年将两手搭在他们的肩膀上,轻声笑道:“可否细说一下?这个南宫韬汶。”
死士的膝盖微微下沉,他想要微微挪动了一下胳膊,却是引来一阵气血翻涌。
死士冷峻的脸庞上尽是骇然。
“好说好说。”洪家真强压下气机的翻涌,嘴角淌出一道血迹。
少年没有出声,只是将双手放在二人肩头。
也就在这一刻,死士强提起一口气,挣脱少年的压制,五指作爪状,直直袭向少年。
“叮!”
死士怔怔出神,挡在他面前的,是一把无人握持的长剑。
雪白长剑之后,正是君箬言。
君箬言笑眯眯地悄然呼出一气,脚步轻轻点地,身形往后倒退。
倒在桌上的读书人反倒是在醉梦中呢喃开口道:“那一日,南宫韬汶以及他的孩子被江家六百铁骑围住,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君箬言紧抿嘴唇,问道。
读书人轻呵了一声,而后拍桌而起,气得被压制住的洪家真想要抡起椅子砸过去!眼前的这个御剑少年,摆明了和南宫韬汶有匪浅的关系,这个给脸还蹬鼻子上天的读书人还真当自己有个几斤几两了?
惹了这个杀神,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洪家真内心复杂地祷告着。
“在他们被包围的时候,只听一声‘吾,三十年前负笈游学一万里,今破道长生于一息,不负天道,不负苍生,不负天下!’,南宫韬汶突破到了天桥境!还以剑罡为剑,光是剑气就把六百骑杀了个片甲不留。”读书人像是在酒楼里的说书人一样,用正气荡然的语调说道。
君箬言一手抓住醉江南剑柄,剑尖直指读书人,厉声道:“不可能!”
醉江南剑尖停在那儿,没有动弹。
“那天那道白虹直冲九天,气荡千里!别的我不说,就这事,千真万确。”而喝得醉醺醺的读书人也是醉眼朦胧,没看清君箬言握着一把长剑,笃定道。
读书人晃了晃脑袋,硬声道:“先前他还借剑三千里,给儒将第一人入的军象境,怎么不可能?嗯?”
“他就是一个宠闺女,还被媳妇欺负,然后因为一封信被爆捶三天三夜的书生。”君箬言接连后退了几步,自言自语道。
读书人不屑地说道:“这天下还能有欺负天桥境界高人的怪物?”
只见这个年轻少年坐在桌子上。
洪家真和心腹死士也趁此机会提腿逃跑。
而想要上楼禀告消息的皇普东华也知趣走远。
天色昏暗,皇普东华在犹豫过后,还是走上前来,问道:“喝杯青稞?”
君箬言摇摇头,将醉江南放在桌上,默然不语。
皇普东华也只能作罢,站在旁边,候着君箬言。
寒风吹来,像是把君箬言被狠狠划上数刀的内心吹醒般,君箬言心中满是迷茫。
皇普东华还是去拎了壶青稞,自己喝了起来。
曾经给心慕女子写过十数年字的他眼睛微闭,问道:“不好受?”
“你觉得我打得过林梡墨吗?”君箬言站起身,笑着反问道,“对了,你真觉得,你没有等到那朵花?”
“林梡墨就在城外五十里,应该是来办事的。”皇普东华哈哈一笑,避开了问题,说道。
两人默然对视。
“我自从拿剑以来,就没杀过问心无愧的人,但这一次,不管了,要杀过去。就当是撒气了。哪怕因为这个失了道心,不能握剑也罢。”
君箬言说完,拎着醉江南,直直走向城外。